父亲的年画

父亲自己肯定没有想到，他自己成了我家的年画，天天在墙上挂，一挂就是八年多。

三侉子见了，对我说，不作兴，你该把老人家的照片请下来，放到房间去。我欲取下来，大哥跟我吹胡子瞪眼，他说，老人家在自己家里，永远是家长，该在哪就在哪，三侉子他管得着嘛，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就这样，父亲年年在墙上，被我们当做年画供奉着。

父亲在世时，他也是这样做的。他把爷爷的画像当做年画，年年扫尘后，又挂上堂屋的正墙上。直到他驾鹤归去，我们就把爷爷换成了他。

父亲是个怪人，他挂年画跟别人大不同。

小时候，别人家都是把挂历上的明星往土墙上贴，把财神爷往土墙上挂。可父亲呢，他把三个儿子的奖状往墙上最显眼的地方张贴，他说，三好生奖状就是我家最好看的年画。每年扫尘时，不小心把旧奖状弄破了，他都很仔细地糊好，再小心地贴到东西墙上，把正面墙壁留下来，贴上新崭崭的奖状。

父亲的特别年画，还有两次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痕。

乡下有个习俗，就是喜欢在新年正月里过生日，美其名曰“提生日”。我爷爷七十大寿那年，也是在正月里提前过的。那年过年，父亲买的年画是松鹤寿星图，年画上老寿星额部隆起，白须飘飘，老态龙钟，右手持杖悬壶，其杖高过头顶，直叩地面，四周环绕着飞鹤连山、梅花古木，大概寓意着“仙鹤旨酒，笑指青山来献寿；百岁平安，人共梅花老岁寒”吧，两边还有一幅对联：“福如东海长水流，寿比南山不老松”。如父亲所愿，爷爷活了七十九，他老人家走时口袋里还有几块钱，嘱咐父亲给我做读高中的伙食费。爷爷的这份压岁钱，很特别，让我一想起，就感动，想流泪。更让我痛楚的是，父亲自己没能熬到七十，天公不予其寿啊。

让父亲骄傲的是，大哥是小庄上第一个本科生。那年过年，正好是虎年，父亲破天荒买回了四幅年画，都是猛虎上山图，年画上那只上山虎，威猛无比，或是抬头望月，或是回眸远观，穿行于松枝明月间，呼啸在远山雪原上，独步在大江大河中。画面显得宁静而深远，寓意着平安无事、步步登高。父亲说，四个儿女就是四只上山虎，希望你们都向你大哥学习，虎虎有生气，鲤鱼跳农门。他还让大哥自拟自写了一幅对联贴在两侧：竹影松风闻虎啸，泉鸣谷应听龙吟。正月里，我们开学时，每人身后都给放了一挂小鞭，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就跟人家嫁女儿送亲一样，他口里还念念有词道，希望你们不要再回我这农门啊。父亲果然有远见，愿有所望，望有所成，我们都像小燕子一样飞出了蓬门。

父亲的年画，温暖可亲，忆来犹自难忘，酸酸甜甜不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