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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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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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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妈的藏品

江淮一带的滨海大地上,民间流行着一种方言,粗嗓子,高声调,声腔里就像冒着一股生山芋的土渣气一般,土里土气的,我们把它唤为“山芋腔”。我们喊妈妈,要先紧闭双唇,然后像吃奶一样积蓄着力量,从喉咙深处猛地爆发出一声长调——“吾妈!”听上去,有的像姑苏那边人从鼻腔里轻轻地哼出的“姆妈”一样,大同小异,追根溯源,大概因为我们大都是明初“洪武赶散”时流落到黄海之滨的流民之后吧。

我喊“吾妈”,已经喊了五十三年了。吾妈不叫李焕英,吾妈是许宝英。小时候,谁在我身后调皮地喊“许宝英”这三个字,我会跟他拼小命,甚至跟他大打出手,把他撬倒在地,让他屈地求饶,方肯罢休。在我的心坎上,“许宝英”就是吾妈,决不容许任何小猫小狗来亵渎冒犯这个神圣的名字。现在呢,许是上了年岁,我的心态也变了,恨不得就像贾玲一样,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许宝英”,都记住“许宝英”。我一个教书匠,可没有实力去拍一场电影,只有量力自行地拿起笔杆子,写写小文,聊表心意。

吾妈大字不识几个,仅是新祖国扫盲班水平。就这么一个近乎文盲的农村老太,她却有一本藏书,藏了五十四年了,珍藏的时间比我的年龄还多长一岁。

这本书,并不是稀罕物。当时定价仅仅五毛八分,现在连一根油条或一只菜包子都比不上;1968年8月江苏新华印刷厂印刷,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毛泽东选集第二卷》普及版,当时扫盲班学员人手一册。吾妈十八岁嫁给吾爸,婚后第三年发到了这本书。

这本书,于吾妈而言,就是一本藏品。老太连一段毛选也读不出来,甭说认一整篇了。可老太上过扫盲班,经历过那个特殊年代,背诵过毛选,知道建立根据地的重要性,她就是把这本书当作了她的“藏品”的根据地。

她的藏品,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就是大大小小的各种鞋样子。我们兄妹四人,她们夫妻二人,还有一个卧床不起的爷爷,全家七口人的布鞋,都是吾妈一人的手工活。那时做布鞋,要有根据大人小孩双足大小制做的各种鞋底样子和鞋帮样子。这种可以给人复制的各种鞋样,叫做“替鞋样”,是她用报纸按照邻居强三奶提供的原样复制下来的,代替原样可以直接用于制做,原样得还给强三奶。她说,这就是掌握主动性吧,总不能老是张嘴跟人家借吧。替下来的鞋样,可以根据需要缩放,不会改变原来的样板。她说,这就是灵活性吧,把握实足,需收处则收,应放处则放,不但满“足”需要,还让认看不出互相间存在的差异。吾妈的毛选水平,达到了活学活用的地步了。 国有样板戏,民有样板鞋,样板鞋样就藏在藏品里。

吾妈的藏品,现在成了我的藏品。这本藏品里,不仅藏着吾妈用过的“替鞋样”,还藏着我们期待过的岁月之约,还藏着我们经历过的星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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