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宴

一棵大梨树，两棵大梨树，三棵大梨树，四棵大梨树……那么多大梨树。

二哥，二表舅家梨树那么多，那么多，多得像小丫头发里的虱子，数也数不过来。三子还没上小学，数不过来了，就爱用那么多代替。

一只大梨子，两只大梨子，三只大梨子，四只大梨子……那么多，那么多大梨子。

二哥，梨可甜了，可甜了，我一连吃了那么多，那么多。三子比划着，数不过来了，又用那么多代替了。

四十多年前，母亲带三子走亲戚，来到夹堆下的二表舅家。回来带回一大蒲包果梨，像鸭蛋一样，我称之为鸭蛋鸭，水特别多，三子说该叫水梨。我骗三子说，三子你要像孔融让梨一样，让二哥多吃点梨。天天吃山芋长大的我们，没想到天底下还有这么一种比山芋还好吃的水果，叫鸭蛋梨，比孙悟空偷吃的王母娘娘的潘桃，不知要美味上多少倍。

从那时起，能到二表舅家作客，就成了我们向往的节日。

我笫一次到二表舅家作客，印象并不美好。那天中午，人太多，一桌根本坐不下，二表舅就安排大人们坐一大桌，小孩子们坐一小桌。我心里很不快活，凭什么不把我当作大人看待，我和你家小四同班同学，他坐大桌，我却坐小桌，太看不起人尼。我心里恨恨地说，以后再也不上你二表舅家来了。

小四是二表舅母心里的宝贝宠儿，处处宠着。宠着，宠着，宠出他一身坏毛病。他不爱学习就罢了，居然爱偷鸡摸狗。有一次夏天，他来我家玩，他走后，刚从鸡窝取回来的两只鸡蛋不见了。他到小舅家作客，他走后，小舅家又失窃了。抽屉明明锁得好好的，锁也完完好好的，可抽屉里的买化肥钱却不见了。他初中没混到毕业，就辍学去打工了。到大上海，花花世界，他一头扎进去，好像游龙归海，披风斩浪，欢得很。但他恶习还难改，改偷电瓶车，结果又把自已扎进牢房里三年。

三年里，二表舅母也生病了。她不肯出门，怕见到别人，难为情，毕竟小儿子做牢可不是光彩的事。

待到小四出来，二舅母早已忧郁而亡。

小四肠子悔青了，也唤不回宠他的母亲。小四几经周折，终于三十多岁，从南昌带回一个大别山姑娘，给他生了一女一儿。女人在家带孩念书，小四在上海开危险品大货车，工资全部上交。

幸运来了，挡也挡不住。小四所在的私业，被国企收购，小四可以转为国企的正式员工，但前提是他要交一份无犯罪纪录的证明信。

这下可把小四难住了。小四把我请到他家，给我杀鸡宰鹅，跟我喝梦六酒，请我帮他到镇派出所开证明。

我请公安一朋友一起到派出所。结果一查，人家怎么也不开证明。

我劝小四，你去街上，找找办假证的，让他们办个，当现交易，除此之外，并无良法。

小四死活不肯，说不能再做对不起他娘的事。

临走吋，小四女人又摘了一蛇皮袋梨，给我带走。

小四还在上海开货车，每年还不忘给我送梨。

我总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就好像我犯了错一样，挺对不住小四，没帮他送进国企。

小四挺想得开。劝我说，在哪儿干，都是干，肯出汗，种出的梨，还是一样甜。

他是一棵大梨树，我是一棵大梨树，我们就是一棵棵大梨树。五十多年，梨花带雨，结出的果子都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