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水工

我成了他的倾诉对象。

他神情激动，略有口吃地向我诉说起来：“你……你打电话时我正在去朝晖小区的路上，送完马上赶往翠……翠……翠……”他突然失忆，于是仰起头，眉头紧锁，双目圆睁，努力回忆小区的名字。“翠——翠竹园？”“对，就是翠竹园。这个小区有个妇女说我送得不及时，速度慢，她很生气，一直凶我，天啊，一桶水就十块钱，我是赚她多少钱啊，路上我要消耗时间的嘛……”“是啊，不可能马上打电话就马上送到。她觉得慢下次可以不给她送啦！”我打抱不平，心中竟有些愤愤不平。眼前这位瘦小的男人，看样子五十有余，头戴安全帽，黝黑的脸上仿佛布满磁力，牢牢地吸住透亮的汗珠，也无怪，今天这个鬼天气太热，阳光火辣辣的。“是的，可以不再给她送。”不知他是附和我，还是心里话。“天热，休息一下，喝一杯水。”我准备去拿杯子。“多谢，我还没有送完，还要送几家呢。走啦。”我掏出一张十元递给他，接过钱，他便往外走。“没拿空桶。”我提醒他，顺手递过去。“慢走。”“好的，多谢。”他朝我挥挥手，走进电梯，下楼去了。

他的电三轮就停在楼下，临窗俯视，午后的阳光白花花地铺在地上，像凝固了一般。大大小小的树呆立着，仿佛停止了思维。各色的花笑容僵硬。他从电三轮上抱起一桶水甩在右肩上，向八栋楼走去。从高处看，他的身躯越发瘦小，名副其实的“小矮人”。他的影子像一个黑魆魆的小孩儿，拽着他的裤脚，贴着地面行走，生怕弄丢了自己。他也许没在意自己的影子，或者，他全然记不得影子的存在。现在，他关心的是把水赶快送完。很快，他便进了门，消失在钢筋混凝土垒起的高楼里。

我呆呆地凝视拔地而起的楼盘，大脑如即将干涸的泉，断断续续挤出一些词语来：桶装水……男人……女人……上帝……天使……

2023.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