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九月

今年农历八月末的一个晚上，母亲忧心忡忡道：“不知道我逃得过九月不？”我一脸疑惑。母亲说，二十多年前，贞丰县的一位算命先生给她看过手相，说是今年九月她有生命危险，逃得过就能活到九十二岁，逃不过生命就止于此年此月。手相虽玄之又玄，但我的心却沉重起来。

二十多年前，盗贼盗走我家的一头母牛和一头小牛犊。满寨父老乡亲帮忙寻找，找遍旮旮角角，无果而归。父亲泪流不止，一脸绝望。母亲去信用社贷款拟购一头耕牛。工作人员说，你家的牛丢了，如果贷给你买牛，再丢，你拿什么东西还我们银行啊，不借！母亲憋屈而归。过几日，一位亲戚给母亲说，有一位从贞丰来的算命先生在县城看手相，看得很准，问母亲去不。母亲说，去算一下，看能不能找回牛。于是，那位亲戚便带母亲去了县城。算命先生看了母亲的手相后说，你家的牛被强盗偷去了，但一定能找到。你有三个儿子，但只有两个儿子为你送终，大儿子活不过五十岁。你的二儿子和小儿子都会有国家工作。你满七十岁那年的九月会有生命危险，要多注意，如果活过九月，你就能活到92岁。母亲当然不信，说我的两个孩子读书毕业了，现在到处打工，像逃难一样，会有什么国家工作啊。算命先生说，不信你走着瞧，有一天你会记得我说的话。

一个多月后，我家的牛找到了。强盗是邻村的，他在另一个寨子偷牛时被逮个正着。村民们怒不可遏，揍了他一顿，然后报警。在派出所，他如数招供所盗之牛，并一一交代藏匿地点。我家的牛便在其中。没过几日，派出所通知我家去认领牛。牛失而复得。母亲有点相信算命先生的话。

我中专毕业，二哥师专毕业，毕业后我们都到沿海城市打工。2003年，“非典”肆虐，我和二哥先后回家。期间，县里招考教师，我们全力以赴，成绩名列前茅，一起“考中”。这时，母亲又想起算命先生的话，不禁感叹道：算得真准！

今年农历二月，大哥因病离世。他刚踏进五十岁的门槛，便匆匆而去，真的没活过五十岁。算命先生的话应验了。

回想走过的路，八月末的这个晚上，母亲发出了沉重的叹息。我和二哥只能婆婆妈妈地安慰她，叫她不要攀高处，少出门，随时随地注意安全。她反而安慰我们，说一切都是命，真的要死，谁也无法，叫我们不要担心。仰望深邃的夜空，我感觉很无助，接着便是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

进入九月，母亲的健康真的出了问题。背痛，眼睛痛。我准备带她去医院检查治疗，她执意不去。她说：“这病会自行好的。真的好不了，要死了，去医院也没用。”她的背痛好转了，眼睛又痛，过几日，眼睛不痛，背又莫名其妙地痛起来。此处不痛，彼处痛；彼处不痛，此处痛。身体没一天“清静”。

我和二哥都在县城上班，母亲不愿随我们到县城住，周末，我们都回老家。某次，回家后听母亲说，有一晚，她头痛欲裂。她几次想打电话给我，但又担心我晚上开车疲劳，不安全。她说，她担心活不过那晚。听她说完，除了安慰她，我心里有点责怪她，不及时给我打电话。但我不敢也不忍用语言责怪她。只是说，有事要及时打电话，我好及时带你去看医生。她却说：“死是几分钟的事，回家你们也帮不到什么忙。”母亲总是把“死”字挂在嘴上。我安慰她：“不要什么都说死，你没有‘三高’，身体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禁不住冷，天冷了，你就烧柴火烤。过了九月就好了。”想起二月离世的大哥，我不敢再有一丝一毫的胡思乱想。只期待九月一闪而过。

农历九月三十，是母亲的七十大寿。那天，天空碧蓝，阳光暖暖地洒下来。我们坐在院子里，母亲高兴地说：“我逃过九月了！”

我说：“你的身体本来就没有什么大毛病，要注意饮食，心情要愉快……”

她无限憧憬地望着我和二哥说：“我92岁时你们多少岁了？”

“快70岁了。”我一脸轻松地说。

母亲说：“越老你们就越操心我的‘大事’，真是可怜你们了。”

即使耄耋之年，我也不想操心母亲的“大事”。相信那时，我们依旧一起坐在院子里沐浴温暖的阳光。

                 2023年11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