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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亦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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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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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火契

 

火塘边上掉皮露疤的搪瓷缸,揩不干净的黑纹身,肚皮上的只有两个红字还认得出形状“纪念”,提水壶惹起的灰对着亮处自跳自唱。大清八早绿茵茵的水汽蒸湿了灶膛火,捂在底下的洋芋不糊不生,院心里一声鸡叫被雾气咬吃了边角,跌倒在箐沟里面。

草窠里红了发烫,野鸟不敢挨拢火把花,怕被烧着尾巴。不论节不讲令,定过约的,六月星回,燎云烧星月。籍载,星回,古南诏国节庆名,游台赋诗,火祀忠烈。

苍山西,今晚上的月亮瞎了,狗哑了。晓不得是哪家的火塘,抖掉在衣衫上的火星星,越烙越大,虫吃狗咬的边角是山林没有皮肉的瘦腰杆。魔神妒世,施放蝗螟危害人间,火把是活的,撕烂的焰瓣烧蚀天地,缠绕蔓延,一山烫红,蝗螟的焦尸混拢那些从天上烧落下来的碎星星。彝家一辈一辈谝下来的故事,老人跟孙孙讲,记着,记着,火把节么,门口立起的那棵大青松莫动,抬着火把要先从田埂上走,烧烧虫,今年的庄稼才长得好呢。锅瓢闹,滴了一灶台的糖水,娃娃手上红腻腻的煮花荭还来不及塞进嘴。松香欺火,风撩人声,零星化开的橘光已经烧了半条漾濞江。芦笙响,从女人衣衫上跳脱出来的绣花朵朵,男人的汗是老松上淌下来的松脂,久了,今天入夜的何止是人,连山和水都是蒙化旧俗。古城不点灯,天地重染,明暗的火把是包藏在明墙清砖间的“祸心”,应声一动,燃断古今,身处蒙昧,银饰的叩打声路过古国熏黑的城门。“阿苏塞哩塞塞,噫——”松明引火,对着烧辣的火把打歌,抬脚跳就要把地砸出个坑坑,开口唱就要把天叫出个洞洞。火把树上拴的果糖,火烧彩线,一地梨果,难抢,偏生又不抢不得,也是古风。史志,六月二十五日,农民持炬照耀田间以祈年,(云南)通省皆然。巍山,南诏故城,蒙化旧地,信约守契,世代秉承。

洱海西,烧红烧裂的苍山开始褪皮,水上的火光化开就是一片湿红,像手上的血;女人在松明楼的瓦堆里刨了三天,硬生生把丈夫的遗骨扒出来。六诏鼎分,丈夫是诏主,赴了蒙舍诏主的“鸿门宴”,葬身火海;女人誓不再嫁,代夫守城,城破投海自尽。村头的火把是白族人念着女人的贞烈。火把身子上遍插得旗斗乱了天色,挑檐画墙,竹枝花纸糊的“斗”怕就是拿在娃娃手上的松明楼,舍不得烧的松明楼。当街卖的凤仙花根,年纪轻的姑娘敷一双红指甲;千年前女人带血的指头点了一下苍洱的眉心,怕是再也揩不掉了。七月雨水厚,门楼上的角铃还在滴水,荷塘里面镇压着三升斗得花影子,大青树逗风,坐在树底下的女人脸上都擦得红胭脂,老的年轻的。喜洲的老规矩了,一年十二月,火把十二节,风顺雨顺人顺。有预感,惊飞起的鸟群听声不见形,点火把,从庙子里请出来的火种越烧越红。

苍山不成界,几个故事就勾抹了神境人间。六月火契,在大理,是人和天地续了个无期的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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