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集镇(散文)
是南国,典型的丘陵地貌。蜿蜒北去的湘江,下洞庭,入长江,滋润着两岸的桑田。那群山绵延,植被茂盛,生机盎然。我的老家就是湘江东岸的一叶小村庄,距老家几华地便是一个古老的集镇。
故乡的集镇很是普通。南北向绵延约三华里的街道青条石铺就,街道不宽,依地势高低蜿蜒曲折,两旁的铺面多为木桩板结构,密集错落,参差无章,铺面里物品丰富,粮面糕点,穿戴日杂,农渔工具,作坊匠铺样样具齐;街道北临湘江,条石码头拾级而下,通往江面,江面船只木筏南来北往,偶有船只停靠码头,繁忙而闹腾;南北向的京广铁路伴集镇而过,南来北往的火车奔驰呼啸,来自远方,又向远方而去;东面是集镇的主干大道,向着田垄旷野延伸发散……大道上人们来往穿行,肩挑背扛的,扶老携幼的,嬉笑推搡的,匆然忙碌的,悠然慢腾的,无顾无忌,自由自在……
我就出生在湘江东岸普通的农家。祖辈们传承着“布衣蔬食”的耕读的生活。我是家里的老么,大哥,二姐,三哥,除奶奶早逝外,是祖孙三代七口的大家子。父亲和爷爷是实诚的庄稼汉,言语不多,勤劳质朴,耕作精细,作物往往收获丰盛质地优良;因家住江边,也算是半个渔家,布网垂钓都是行家里手,偶得河鱼上品,喜不自禁着好一段时日;妈妈是当家人,四个孩子的生养培育,日常的茶饭筹备,全家的生计操持,没日没夜的忙活。在我们姊妹小的时候,三大人忙碌的网渔耕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主种稻田,就在湘江河畔的旱地里拓荒种菜。土坯的居舍,红灰色的地墙,黑灰色檐瓦,房前屋后的一片片的菜畦里时令明朗,棚架参差,花叶簇拥,色彩斑斓,满是蔬菜瓜果;院落里,鸡鸣狗吠,农什渔具一应具齐。
故乡的集镇,是我家生计绵延的希望,是我们生活旅途的驿站。每隔三五天,大人们是一定会去的,肩挑手提自家的物产销售,自由选择卖回自家所需,这样的卖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周而复始。儿时,自呀呀学语,蹒跚学步,最高兴的事是去跟大人去集镇。在大人的肩背上看人流熙熙,看物品卖买,看匠铺叮当,看火车汽车……偶得油饼包子,布鞋花衣,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少时,大人会要求我去集镇,或帮忙看摊,或带点物品作小买卖,当我也第一次收获零碎小钱的时候,那收获的快乐油然而生,偶遇熟识的同龄同学邻里,格外亲切,自然而然的结交了很多朋友,渐渐而地我个儿长高了,见识多了……后来,我才慢慢的明白,我家的大人们在家里的勤奋劳作的原因,他们在家里盘算整理,期待满满的去集镇,欢欢喜喜的从集镇回来,即有收获的喜悦,买卖的乐趣,又有邻里故旧交际的快乐……我家大人们勤俭持家,孩子们力所能及的跟进,因此,瓜果蔬菜,鸡鸭鱼虾,样样齐全,除留下自家生活需要外,去集镇回小钱,像涓涓泉水,从不断流。家里虽不富有,但全家人吃穿住行均有保障,孩子学费及家庭花销勉强应酬,偶有亲戚邻里贫困患难,大人们往往会解囊相助。
我妈妈的娘家在湘江的对岸,距集镇约10华里,偶有妈的娘家人赶集,就在我家歇脚吃饭。我的外公就是常客,腿脚已不怎么灵便了,还是挑着在家做的竹篾小制品,筷子、刷把、扫帚、筛子什么的,前天晚步行约10余华里,乘渡轮过河来我家住宿一晚,第二天再去赶集。那时,外婆已不在人世,年迈的外公或许是耐不住孤寂以此打花时光;或许是习惯性的不懈劳作;或许是为了缓解对女儿和孙辈的惦念,总之,我母亲和家人都深深的关爱着外公,每逢赶集,是我母亲和外公相聚的时光,母亲总是把好吃的东西留一份,等待着外公的到来。我们姊妹小时兴喜外公的到来,绕着他转,外公的物品在集镇变不了几个小钱,几乎都变成小玩具和小零食,一半给了我们外孙,留下一半带回给我的表姊妹们……每当我们拿着小玩具和小食品叫外公时,他那开心的微笑,象是绽开的鲜花。我家大人们从来不劝告外公年老休息,往往任他折腾……外公83岁骤然离世,距今已二十余年了,每当说起外公,母亲的眼睛就会是红红的,她常感叹地说,你们的外公一生勤劳,敬老爱幼,老年还算快活,好在我们附近有个集镇。
大哥生性聪明放任,调皮捣蛋不思学问,十多岁就随爷爷、父亲在集镇做小买卖,摸爬打滚多年后,做啥生意都能赚到钱,而最擅长的就是经营木材生意,每得成就回家,他便牛皮山响,逗得大人们开怀大笑,惹得弟妹们敬仰不已。还果真,后来大哥的生意顺风顺水,越做越大,涉及范围很广。二姐承袭了母亲的实诚善良,出嫁在本地,很象我们的母亲,操持另一个家庭,她和勤劳忠厚的姐夫从事养殖业,收益可观,且持续而稳定。
集镇的小车站,是清一色的平房,处处的橄榄绿和铁路标徽告诉人们这里是火车站。南北铁路大动脉,昼夜闹腾,鸣笛不歇,轰隆不止,无数的火车来来往往,给这里的人们带来远方的无限遐想。小站每天有一列直快二趟慢车停靠,是这里集镇周边的人们走向外部世界的最便捷的途径。
集镇的小学是这里最繁华的场所,他由老书院改造而成,是古朴的老屋和现代造设的集合体。校园古木葱茏,花坛点缀,校门临街而设,方圆十余里的孩子在这里上学启蒙。每每熟识的钟声响起,那是整集镇的人们时间的提示,给集镇平添几分生机与雅致。我家虽属农耕传世,但也小读诗书,祖祖辈辈都是在这里初识文墨,爷爷说起集镇的老书院,总会阔谈不已;父亲说起集镇的小学,总会说些开心的故事……偶有国内名流雅士驻足,港台和海外华人老者探望,他们皆是从这里走向外面更大世界的人。
集镇的东面路边有块偏地,每逢集日,有两三个中老年盲人,少量女盲人,在此算命与抽签预测命运,他们拄着拐杖摸索着来,摸索回去。算命师傅坐在自带的小凳子上,端正着头脸等待,满脸的平和与微笑,仿佛了无生活的困惑与忧愁。我小时,妈妈就曾带我去算过命,抽过签,报上我的生辰,那算命师傅掐着手指头,慢条斯理,一句一句的解说,妈妈聚精会神洗耳恭听,生怕漏了什么关结……末了,妈妈恭敬的道谢后给了小钱。那时,我问妈:为什么算命的师傅都是盲人呢,妈说:这是世人留给盲人的生计,不是盲人算命不灵验……后来,我长大了,我也偶尔去算命,不管他们说些什么,我都会象我妈妈一样恭敬的道谢后给些小钱的……
自大哥成家,二姐成年,家境尚裕,大人们便激励我和三哥读书。我和三哥没得选择,唯有读好书才能取悦家人,以慰藉他们的的辛劳。后来,我和三哥从集镇的小学启蒙,从集镇的车站上车,到县城上中学,到省城上大学……从此,离开了生我养我育我,热爱熟识,梦魂牵绕的故乡和故乡的集镇……
故乡的集镇,已无从考证何时诞生,更无从查实集镇的荣辱兴衰,只知道那些集镇上来来往往的人们,一辈又一辈,一代又一代,自然而然的造设一个繁荣丰盛而又祥和有序的集镇,传承着那份互通有无的社会交际场景;只知道在这块大地上有万千个犹如故乡的大大小小集镇,有亿万个犹如我家的普通民众往来于集镇,绵延着生活;只知道集镇是广阔社会的宿影,与时俱进,吐故纳新,承接着过去,展开着未来……每每回到故乡,我都会情不自禁的去集镇走一趟,漫步在街道码头,流连在小学车站……去重拾儿时的稚趣,去回味少时的欢快,去感悟人情的世故,去感受集镇的变迁,去探寻生活的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