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苹果

一只苹果

文小妹，红红的眼圈里噙满泪水，恐惧的眼神在泪水里隐约的闪耀，湿漉的头发一绺一绺的沾贴在面额，瘦弱的身躯一噎一噎的颤抖着，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下巴儿一翘一翘的，那是在努力抑制下爆发出来的激动情绪，白嫩的小手不停的檫拭着眼睛……

袁老师起身，拍抚着文小妹的肩背，说：“小妹同学，啥事？”她仿佛被眼前的文小妹的情绪所感染，微弱的言辞里透着些伤感。

“马……马彪欺负人……打我……”文小妹略抬头望着老师说。虽然，文小妹情绪稍有缓解，但怯生生的话语，泛红的眼睛里，充满委屈、无奈、求助的光芒……

“别怕，老师会帮你的……”袁老师决然的说，语气也粗重起来。

文小妹离开了办公室。袁老师望着她的单廋的背影想：初一开学才俩个月，咋就出事呢，再说：这文小妹的孩子，咋就没有其他孩子的健壮、放任与敞亮呢，袁老师疑惑着，揣测她的身后一定有不同寻常的故事……

袁老师绕开文小妹，设法找到她小学班主任的电话打听情况，那小学的班主任很热心，说明了文小妹的情况，临了还特地交代袁老师，照顾着点。

原来，文小妹，她妈是聋哑人，她爸是智能不健全的那种人，会干体力活，但不会算计，属于懵懂人……她自小在外婆家长大……这些信息印证了袁老师自己的推测。

袁老师想：同在一片蓝天下，这时共享时空里的世界太多样化了。就像教室里几十个同龄学生，一排排儿的，像一片森林里的一颗颗树苗，生机盎然；像一个花园里一朵朵花蕾，百花齐放，他们之间各有间距，青春靓丽，生机盎然，妙趣横生……这美好的精致，人见人爱。但，回想：这些娃们的身后各有一片天地，而且，这身后的天地大小与状态的差异大着呢，这些迥异的差异，对于孩娃们的人生影响又是什么呢？

文小妹被欺侮的事，摆在袁老师的面前，良知告诉她，容不了多想，更不得怠慢。她设计了一个班会，原主题是：“团结友爱同学”。后来他觉得太泛太抽象，不具体，旋改为：“同学间，我帮助过谁，我伤害过谁”。

班会的效果很好。毕竟都是半大的孩子，自然的实诚多于乖巧。在袁老师的启发之下，学生们发言踊跃……那个叫马彪的学生坦白了自己的行为，认错，检讨，道歉，承诺……

班会后，文小妹被欺侮的事，袁老师始终放不下，他知道一次班会很难解决问题，起码不能长期解决问题。她，时不时的叫她去办公室交谈，告诉她树立坚强的意志，做自强自立的社会人……。别小看那些半大年纪的学生娃，一个个鬼精着呢，还以为文小妹与班主任袁老师有什么特别的亲戚关系，慢慢儿的，再没有顽皮的学生欺侮她了，并且，她与其他同学亲和起来……

初二年级，14岁的文小妹，和其他的女生一样，个子也高了不少，身胚略显丰满，穿戴也讲究了些……

星期天的上午，袁老师有空闲在家里搞卫生，文小妹打来电话说：到老师家看老师……。袁老师答应着，丢下手里的活计，转身将学生文小妹的情况告诉丈夫老谭，并说明应该配合接待……

门响了，袁老师俩口迎接着，文小妹进门招呼过老师，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只苹果，说：“老师我送苹果你吃……”袁老师接过一个苹果，道过谢，心里一阵发酸，拉着她在客厅里坐下，她丈夫老谭也被这状况惊呆了，懵懂的默然着，袁老师举着苹果指向丈夫说：“老谭，你看，文小妹送来苹果给我们吃……这么大个，淡红的，还透明着呢……削了，咱们一起吃……”老谭似乎回个神来，接过苹果，象观赏宝贝似的边看边说：“好，妹子，这苹果好，我们一起吃……”老谭说着转身，拿着苹果走向厨房……一会儿，老谭从厨房出来，一盆切开的苹果，是八分开的。两大一小的人围坐在茶几边，边吃苹果，边谈话，平和，融洽，温馨……平日里不喜水果的老谭也吃的津津有味。袁老师陪着文小妹谈话，她开心的微笑着，无拘无束，敞亮，绽放，像灿烂的春花……

“文小妹，那来的这么好的苹果？”袁老师问。

文小妹说：“舅妈给我们的，她说是娘家人送给她的，给了我两个……”

几近正午，老谭起身说：“妹子，我做饭……咱们一起吃……”

不多时，老谭拿出最好的手艺，三个人做了五个菜。老谭是医生，平日里寡言矜持，说：“妹子，学校食堂不怎么好，合口味的菜，多吃点，往后想来就来……伯伯做饭你吃……”

那日，送别了文小妹，看着她轻挑挑的背影，平日里心硬的老谭感叹：“多好的妹子啊，那只苹果大于天……”

后来，在毕业前的一年里，文小妹来过几次袁老师家。

刚进入初三年级的那会，文小妹告诉袁老师，告诉他外公去世了，外婆只能去舅舅家过日子，文小妹自己打算回家去，可外婆坚持不肯，告诉她说：“我在哪你跟到哪，你不长大，我是不会死的……你爹妈还指望着你呢……”文小妹说着说着，满脸的不自在，泪水汪汪的……。

袁老师递过纸巾，等文小妹释然了些问：“舅舅家的人对你还好吗？”她回说：“舅舅和舅妈都还好的，只是表哥和表妹有点欺负我……但有外婆守着，不碍事的……”。

“你外婆多大了……身体可好？”

“六十多，快七十了……身体还好。“我妈在外婆的陪护下，生下了我，断奶后……外婆觉得不能留给我爹妈带着，说是我妈不会带孩子，对我的成长不好，于是把我带到自家照顾，外公、俩舅舅和舅妈都很看重我的，一天不见，他们就不自在……都十几年了……我爸和妈也三五天来外婆家看我……外婆还说：等我上高中了，住校的话，她就去我家照看我妈和爸……”

在文小妹的话里，袁老师感觉到：文小妹外婆是要强的女人，一大家子的都得听她的话……她妈是外婆最小的女儿，上面俩个哥哥……她妈是聋哑人，爹是孤儿，属呆里呆气的那种人……

这之前袁老师从未提及她爹妈的话题，就权当压根就不知道，这次袁老师跟文小妹谈话时间长了，也是她第一次谈到了她的爸妈。袁老师静默的听着，心绪放松了些，说：“小妹同学，难过的都快过去了，不几年你就成年了，内心强大些，啥也不怕，把书读好……未来一切会好的……”

文小妹点头应是，脸上泛起了勉强的微笑……

毕业后，每遇大点的事都会来信息告知袁老师，她后来上了高中，考上二批次本科，在某医学院学临床医学专业。就业那会，袁老师对老谭说：“文小妹学医，本科毕业了，依她家的情况，最好就近就业，你是否能想办法……”老回谭说:“别人的事我懒得管，文小妹的事我一定尽力……”

经老谭的招呼，文小妹就近入职于一所地级医院，后来，她谈了男朋友，是高中同学，也是同事……这些，给袁老师带来不小的安慰……

那日，“小妹”的微信留言：“老师，我生崽了，是男孩……” 袁老师满心的欣喜，即刻回复：“哇，好好……待日送老师看看你的崽……”

袁老师问：“你外婆还在吗？”

回：“在呢，九十一岁了……”

“好好好……”

歇下手机，袁老师心里默默的推算着，再过二十年，文小妹已是中年，父母老了，外婆不在了，但她的孩子成年了……

袁老师好开心，拿着手机给老谭看文小妹的微信。

老谭看过微信，长吁了口气说：不稀奇，来到人间的人都是幸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