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中国的文学其主旨总离不开四书五经所宣示的思想。自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儒家的大旗才真正的在文学界迎风飘扬。然而黄老之术的道家思想也并未从此湮灭,毕竟,作为儒家思想的师傅,道家思想始终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如若不然,道家思想也不会在清朝帝国时期冉冉升起和儒家思想并存。而《红楼梦》恰恰就是这样一部,结合了儒家和道家双重思想的绝世之作。书中描述的故事、情节、内容正如开篇第一回说的那样“并无大贤大忠理朝廷、治风俗的善政”、“不过是几个异样的女子”而且“也无班姑蔡女之德能”,然而就是这样的一部描述儿女情长的家私之事的日记小说却成了人民大众心中的经典名著,为何?无非就是因为书中有一根线贯穿了儒家、道家和人民大众之间。而这根线,道家称之为“道”,儒家称之为“天命”。在这样的传统文化背景之下,《红楼梦》的诞生从一开始就被赋予了双重使命,这使命便自然而然的落在主人公贾宝玉身上,而这样的使命正是作者自己在对儒家和道家思想精髓的理解基础上所赋予的。也正是这样的使命让贾宝玉的身上带着圣人的影子,这影子正是作者自己对圣人的理解力度,体现在主人公的行为和思想上面。这是道家所说的“以身观身”。
首先,纵观整部书,从贾宝玉的结局来说。
《红楼梦》第一百十九回:“只见宝玉一声不哼,待王夫人说完了,走过来给王夫人跪下,满眼流泪,磕了三个头,说道:‘母亲生我一世,我也无可报答,只有这一入场用心作了文章,好好的中个举人出来。那时太太喜欢喜欢,便是儿子一辈子的事也完了,一辈子的不好也都遮过去了。’”这是贾宝玉在“悟道”之后,回归赤霞宫之前,入场乡试的那天早晨对其母亲王夫人说的话,也是与母亲的诀别。后来考完就直接离开了家,放榜之后贾宝玉“中了第七名举人”。
《红楼梦》第一百二十回:“贾政吃一大惊,忙问道:‘可是宝玉么?’那人只不言语,似喜似悲。贾政又问道:‘你若是宝玉,如何这样打扮,跑到这里来?’宝玉未及回言,只见舡头上来了两人,一僧一道,夹住宝玉说道:‘俗缘已毕,还不快走?’说着,三个人飘然登岸而去。”这是贾宝玉乡试之后,回归赤霞宫之前,与其父亲的诀别。自此之后,贾宝玉回归赤霞宫,在凡间销声匿迹。
这便是贾宝玉的结局。为什么一定要给贾宝玉这样的结局呢?这已经非常明了了。第一,考取功名。这是作者在儒家传统思想的影响之下赋予的贾宝玉的结局,这种结局符合了儒家主张的一切观念。第二,寻仙问道。这是作者在道家传统思想的影响之下赋予的贾宝玉的结局,这种结局符合了道家主张的一切观念。这样的两种结局同时体现在贾宝玉身上,也让每一个读者从他的结局中看到了儒家的积极入世和道家的功成而弗居,所以说贾宝玉身上带着圣人的影子,这单单是从他的结局来说。
其次,从书中的局部情节来看。
《红楼梦》第五回:“那宝玉亦在孩提之间,况自天性所禀来的一片愚拙偏僻,视姊妹弟兄皆出一意,并无亲疏远近之别。”这句话正符合了儒家孔子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只是孔子的观念是视天下人“无亲疏远近之别”。子路、子贡和颜回曾经就“人善我,我亦善之;人不善我,我当如何”这个问题进行讨论,子路说“人不善我,我不善之”,子贡说“人不善我,我则引之进退而已耳”,颜回说“人不善我,我亦善之”,于是三个人去向孔子请教,孔子说“由之所持,蛮貊之言也;赐之所言,朋友之言也;回之所言,亲属之言也”。由孔子的评价可以看出,颜回之所以“人不善我,我亦善之”的原因就是他把所有人都当成了亲人。孔子曾评价颜回说:“若回也,其至乎!虽上古圣人亦如此而已。”这就是说颜回已经到达了最高点,也就是圣人的地步,只有圣人的境界当中才会有“无亲疏远近之别”。如果说贾宝玉的“视姊妹弟兄”的这个范围太小而配不上“圣人的影子”这样的称号的话,那么第七十七回:“宝玉叹道:‘你们那里知道,不但草木,凡天下之物,皆是有情有理的,也和人一样······’”这句话当中的“天下之物”不但包含了人类,还包含了花草树木、虫鱼鸟兽。第二十六回:“宝玉道:‘你又淘气了。好好的射它作什么?’贾兰笑道:‘这会子不念书,闲着作什么?所以演习演习骑射。’宝玉道:‘把牙栽了,那时才不演呢。’”在这里,贾宝玉把鹿也当做了人一般,这足以配得上“圣人”的称号,但是贾宝玉毕竟不是一个真实的历史人物,因此才说贾宝玉身上带着圣人的影子。
《红楼梦》第八回:“独有一个买办名唤钱华,因他多日未见宝玉,忙上来打千儿请安,宝玉忙含笑携他起来。”这里不但“无亲疏远近之别”,就连封建社会的等级也被抛弃了。《红楼梦》第九回:“又特向秦钟悄悄说道:‘咱们两个人一样的年纪,况又是同窗,以后不论叔侄,只论弟兄朋友就是了。’”这里更是把辈分也抛弃了,只有知己兄弟。
《红楼梦》第十七回:“宝玉忙答道:‘老爷教训的固是,但古人常云‘天然’二字,不知何意?’”后面又有众人对“天然”二字的解释:“‘天然’者,天之自然而有,非人力之所成也。”《道德经》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由此可见,“自然”二字蕴藏着天地人之道,贾宝玉对“天然”的理解显然超出了贾政,这也是整部书中唯一一处写着贾宝玉当着贾政的面不想让步的地方,因为这里关乎着道家的“道”,他需要维护这个“道”,这不但体现了贾宝玉是一个近于“得道”的思想境界,这也体现了贾宝玉对悖道而行的矫揉造作厌恶至极。其实这也是对贾宝玉对人们冠以“禄蠹”称号的解释,倘若贾政不是贾宝玉的父亲的话,这“禄蠹”二字,贾政便当仁不让了,因为贾政同样不懂“道”。而贾政不是“禄蠹”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孔子。第二十回:“只是父亲叔伯兄弟中,因孔子是亘古第一人说下的,不可忤慢,只得要听他这句话。”可见贾宝玉并没有把孔子当做“禄蠹”,相反,他是非常推崇孔子的。第三十六回:“除四书外,竟将别的书都焚了。”
《红楼梦》第十九回:“凡读书上进的人,你就起个名字叫作‘禄蠹’,又说除‘明明德’之外无书,都是前人不能解圣人之书,便另出己意,混编纂出来的。”这是袭人对贾宝玉的说的话,由此可见贾宝玉的见识和学识。这里就是对“禄蠹”二字最清楚的解释,直接说明了贾宝玉并不是厌恶孔孟之道,他厌恶的是那些“不能解圣人之书”而“另出己意,混编纂出来的”沽名钓誉之徒,“国贼禄鬼之流”。第七十三回:“更有时文八股一道,因平素深恶此道,原非圣贤之制撰,焉能阐发圣贤之微奥,不过作后人饵名钓禄之阶。”贾宝玉为何说“禄蠹”之流不能“阐发圣贤之微奥”呢?难道他是圣人吗?那么他又是如何能理解“圣贤之微奥”呢?第八十二回:“代儒道:‘还有一章,你也讲一讲。’代儒往前揭了一篇,指给宝玉。宝玉看是‘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后面又接着说出了贾宝玉的理解:“······并且见得人就有好德的好得终是浮浅,直要像色一样的好起来,那才是真好呢。”这样的理解就连贾代儒也无话可说,因为贾代儒给贾宝玉的评价是:“你既懂得圣人的话”。可见贾宝玉是真的懂得的。第三十六回:“那些个须眉浊物,只知道文死谏,武死战······可见那些死的都是沽名,并不知大义。”《论语》当中曾经记载曾子的父亲把曾子打个半死,而曾子“委身以待暴怒,拱立不去”,人们以曾子为贤,孔子听见了就说:“······杀身以陷父不义,其不孝孰大焉?······”孔子的话正符合了贾宝玉的“将来弃君于何地”“将来弃国于何地”这样的话。这也是贾宝玉身上带着圣人之影子的重要体现之一。
关于这样的故事情节,若要一一的细说起来,只怕又会成为第二部《红楼梦》。第三十九回:“宝玉忙道:‘不是成精,规矩这样的人是虽死不死的。’”这符合了道家人与天地混为一体的观点,同样这样的观点也体现在第一百十九回:“老太太见与不见总是知道的······只不过是隔了形质,并非是隔了神气啊。”这里贾宝玉身上带着庄子的影子。
一个人的言谈举止往往受到思想意识的主观引导,而贾宝玉的行为体现虽然与世俗格格不入,然而却体现了传统思想文化中的圣人的主张和理念,因为他身上带着圣人的影子。虽然这影子是被作者赋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