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走到沙漠里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那时候,我已经没有力气了再向前走了,因为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天边的夕阳看上去格外美丽,又圆又红,照的晚霞也五彩斑斓。我坐在黄沙堆积的高丘上,痴醉的看着夕阳西下的美景,似乎之前只顾着赶路,从来都没有注意过这些。挨着天边的尽头的那地方,映着太阳的红光,还有一柱孤烟依依升空,整个沙漠中感觉不到一丝风的气息。
我的目光从天边收回,仰着头看了看上空的云彩,我突然感觉她们路过我的时候都带着害怕的样子看着我,以至于离我越来越近的时候就捂上了眼睛,我心里正在暗自纳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我一低头,就看到了一双骷髅一样的手从流沙中伸出来,我心里疑惑了一下,仔细看了看,那确实是一双骷髅的手,因为我看到了魔鬼从地下钻出了半个身子。如果,真实的说,那是一具骷髅,然而骷髅是死的,而这会动的骷髅,我称之为魔鬼。
魔鬼用他那没有表情的骷髅的脸和空洞的眼看着我,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他在我低头看他的时候就停住了那伸向我双脚的骷髅的手,其实我并不知道他的骷髅的手是不是要伸向我的双脚,或许只是伸向我的裤角也说不定。然而,他的骷髅的手就在那一刻停住了,他注视着我,眼神是空洞的,因为他的头也是骷髅,眼睛里什么也没有,我不知道他的表情是否是吃惊,我看不出任何表情,我只是知道他看着我。我感觉到了他的恐惧,他的对于我的恐惧,或者是说死的对于生的恐惧,亦或者是灵性的对于未知的恐惧,但是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恐惧。我的心,平静的就像这沙漠一样,毫无变化,我没有恐惧,因为我了解魔鬼,我了解恐惧,我了解这天地之间的一切,从天上的云彩到地上的沙子,我不但了解了这一切,我还深深地爱着这一切,因为我知道,我知道我自己也在这一切之中,我也是这一切的一部分,我爱这一切实际上就是爱我自己,我爱我自己实际上也就是爱这一切,我与这一切是密不可分的整体。
我冲着魔鬼笑了笑,他似乎很惊讶,但是依旧没有说话,然而他动了动他的骷髅的嘴巴,只是稍微的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说话,但是我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他依旧那样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我,一动不动。我知道魔鬼是带着人的灵性的。我这一路走来,见到的都是花草树木,虫鱼鸟兽,砂石尘土,和风细雨,几乎没有见过任何带着人的灵性的生命。我对于这样的灵性是非常喜欢、非常爱的,因为这灵性可以让生命的“意”相通,倘若没有这灵性,就应当感到恐惧,因为无论如何,倘若这“意”不能相通,那就永远没有爱在这样的两种生命之间产生。
我那时候感觉甚是疲惫,便没有思索魔鬼的意图,也或许是因为,不管他有什么意图,我也都已经不在乎了,因为我感觉我的路已经走完了,在这茫茫无际的沙漠里,或许就是我的终点。我始终微笑的看着魔鬼,并且在期待他开口说话,以便我可以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而他也始终就用那样的一副毫无表情的脸看着我。就这样静静地过了一会儿,魔鬼那骷髅的手又开始向前伸,而他始终仰着头看着我的脸、抑或是看着我的眼睛,因为我分不清他的空洞的目光的焦点到底落在我脸上的什么位置。空旷的沙漠中,正如魔鬼那空洞的眼神,一切都是寂静。夕阳,静静地落山;光,静静地传递着温暖;云彩,从不知名的地方静静地来而后静静地飘向不知名的地平线;沙子,静静地躺在地上欣赏着天;我,静静地给这个世界一张微笑的脸。
时间永不停息的流逝,我和魔鬼的相视从未停止,就那样过了很久。魔鬼突然又动了动他那骷髅的手慢慢地向我伸来,他移动的很缓慢,他依旧仰着头看着我,他依旧没有发声,而我仍旧是那样的微笑,我也一动没动的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解决我疑惑的结局。直到魔鬼拽着我的裤角,他仰着的头始终都没有动一下,当他碰到我的裤角的时候,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我并没有躲避,也没有改变我的微笑,其实,保持那样的微笑是一个很难的事情,但是我并不想让他感觉到恐惧,我知道他的恐惧的来源。他停顿的时候看着我的一脸的并未改变的微笑,于是就扯了扯我的裤角,而后松开了他的骷髅的手,之后又伸出了另一只骷髅的手,两只手合拢在一块儿,最后,他动了动他的骷髅的嘴,发出了孱弱的沙哑的声音说道:
“求求您,给我一点喝的。”
我突然就愣住了。因为我的无能为力。
除了一把刀之外,我身无一物。而我出发的时候也并不是身无一物,然而,为了可以走更远的路,我在路上意识到了我的行囊原是累赘一样的存在,于是就慢慢的、一点儿一点儿的丢掉了,直到最后,我便身无一物了,除了我的生命和那一把刀,我什么也没有了,也正是这样的轻松,让我走了这么远的路途,但是现在,即便是身无一物,我也突然觉得生命的沉重。面对魔鬼的,乞求似的愿望,我并不愿意拒绝,而这个小小的愿望却成了现在最大的难题,因为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突然僵住了我的笑容,我心中的爱促使着我要给予帮助,而我的一无所有又让我面临着违背“爱的使命”的义务,这是一种无法解决的矛盾。难道矛盾就没有解决的方法了吗?不,我知道一切矛盾的解决方法。想要解决矛盾,就必须要处于超越矛盾的境地,必须要突破这个矛盾。而我,恰恰已经知晓了这所有的一切的矛盾。
我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魔鬼,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我没有说话,而魔鬼也没有说话,他的骷髅的手一动不动的捧在一起,他的骷髅的头仰望着我,他的骷髅的身躯有一半儿还依旧埋在黄沙当中。我细细的思索我的所面临的抉择,我想从所有的抉择当中选择一个最好的方法来,而我突然就思考到了生命的价值。我的生命有什么价值呢?我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我又为什么要走这么远的路呢?我在寻求什么呢?我细细的回顾我曾经走过的路,突然就明白了我的生命为什么会走到这里来。
我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那是一种喜悦,我看了看魔鬼,我觉得我很高兴,而我的高兴应该通过空气中的分子传递给了魔鬼,我想他也知道了我的高兴和喜悦,但是他依旧没有动,也依旧没有表情,只是那样痴痴地望着我,因为他并不懂得我在高兴什么。而我也并没有打算把答案告诉他。
我突然站起来,天边的晚霞依旧,把整片大地都照的通红,我心中充满着莫名的激动,脸上洋溢着来自激动的笑容,那一刻我就明白了我的使命。我果断的用右手拿出刀,低头看了看魔鬼,他仰望的骷髅的头因为始终看着我的脸而仰的更狠了,但是他突然间就开始狰狞起来,用他那骷髅的牙齿紧紧地、狠狠地、交错的咬在一起,发出“滋滋”的声音,他的骷髅的双手也开始做成爪状,似乎要抓人的架势。我只是轻轻的对他说道:
“别怕!”
而后,我用刀划破了我的手腕,我始终带着笑容,甚至是在鲜血喷涌而出的那一时刻。我突然间就开始觉得那一把刀的沉重,于是,我连刀也扔在地上,随后,我又重新坐下。我看到了魔鬼停止了他的恶狠狠的狰狞,而是微微的张着嘴,他似乎在惊讶,又似乎是想要说什么话,但是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他始终看着我,我知道他并不能理解我。但是我相信那一份儿灵性,若是这灵性尚存,他终究是会理解的,如果时间足够长的话。时间。我始终坚信着我的信念,哪怕支撑我信念的所有力量都已经轰然倒塌,我依旧相信这信念屹立不倒;哪怕是在生命逝去之后,我依然相信这信念与世长存;哪怕这信念自此消失的无影无踪,我依然相信在某一个时刻会突然出现,只要还有时间存在于这天地之间。时间。
我开始感觉到累了,就连胳膊也举不起来了。魔鬼也开始不断的一会儿看看我的脸、一会儿看看我那流血的胳膊,他在迟疑,而他又在充满期待。我知道他的迟疑,我也知道他的期待。我依然微笑的告诉他:
“喝吧,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魔鬼缓慢的伸出他的骷髅的手,他看看我又看看我那只流血的胳膊,最后他轻轻的抓着我的胳膊,而后他又认真的盯着我,注视着我,过了好大一会儿,我依旧带着微笑对着他点了点头。之后,他才带着犹疑开始贪婪的喝起来,他很小心,也很仔细,没有浪费一滴血,他只是带着疑惑,因为他不解,这疑惑会让他时不时地注视一下我的脸。而他看着我的微笑,他就会知道,我的心是真的,从来都是真的,一直都没有变过的心。而我看着他的贪婪,我也知道,他大概忍受了千年的饥渴。千年。也许,每隔一千年才有人会满足魔鬼的愿望。
我在夕阳的余晖中感受到了天地之间无处不在的爱意,而我也在这爱意中感受到了我的生命正在慢慢的消逝,然而生命的消逝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爱意的体现呢?魔鬼终于不再犹疑的扭头注视我,而是埋头享受这丰盛的晚餐。而同时,我对于我打消了魔鬼的疑虑也深感欣慰。天色正在变暗。
我突然就倒在了地上。
魔鬼吃惊的抬起头注视着我,他似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于是拼命的用他那骷髅的手握住我的手腕,握住那流血的地方,他想阻止鲜血的流出,我看着他的动作我就明白了。但是,他的一切的努力都不过是徒劳,因为我的血不停的从他那骷髅的手中滑落到地上。他开始着急了,一边不停的摆弄我的手腕一边不时地注视着我。我并没有后悔的意思,我突然间觉得这或许就是生命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了,而我其实也知道等待我的那未来的归宿之地。
“你知道?”魔鬼注视着我的微笑的脸庞突然开口问道,他的声音不再沙哑。
我也看着他的骷髅的脸点点头。
“可是”他说完这两个字之后顿了很久才又说道,“为什么?”
“善意的传承。”
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说了这句话。之后,我就只是感觉到了疲惫,无限的疲惫,永无止境的疲惫,就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于是,我就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
“为什么?”
······
魔鬼自己在不断的喃喃自语,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夜色降临,星月如缟。他拉着我的手始终都没有放开,注视着我的脸的他的骷髅的眼眶始终都没有离开我的眼睛,就算是在我闭上眼睛之后,他似乎想从我的僵硬的笑容中找到答案,也似乎是在问自己,因为我已经不能给出他一个答案了。我的一切有形的、能代表我的生命的,这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死亡,然而我的灵性尚存,这灵性似乎从来都不会灭亡,这灵性像是一根线,一根无形的线,贯穿于天地之间,贯穿于时间之中,从宇宙的起点一直贯穿到终点去,倘若这宇宙有一个起点和终点的话。
“为什么?”
魔鬼依旧在轻声的问着,他依旧用他那骷髅似的眼眶注视着我的脸,而后,他突然就停止了喃喃自语,就那样静静地注视着我,一动不动,良久,他突然叹口气又说了一声:
“为什么?”
停顿了一下之后又继续说道:
“我还可以再忍受一千年。”
二
我的已经死亡的躯体被魔鬼拖着行走在茫茫无际的沙漠中,身后留下了一条清晰可见的痕迹,像是一条路,更像是平静的水面上的一道永恒的涟漪,抑或是风吹起的褶皱。或许这痕迹也并非是永恒,因为一旦风起,所有的一切痕迹都会被消抹的一干二净,永恒的东西大概都是无形的。魔鬼坚持不懈的前行,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吭声,只是不停的、吃力的向前走。他出发的时候,太阳刚刚升起,他在我的躯体死亡的地方静静地待了一个晚上,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往什么地方去,他只是不停的走着,而太阳越来越热,黄沙也开始散发出炙烤的气息。空旷的沙漠里,放眼望去,全都是无边无际的黄沙,直接连着天边,而这黄沙之上除了魔鬼只身前行之外,一切都是宁静的平和,就连风也安分守己的一动不动,魔鬼身后的我的沉重的躯体在黄沙之上留下的“莎莎”的声音似乎给这平静的大漠演奏了一曲美妙的音乐,而风,正听得入迷。魔鬼每走一步路都会陷在黄沙之中,但是他似乎从不在意,他似乎有着自己的目的地,因为他看上去很坚定,永不停息的步伐缓慢而又代表着毅力。这毅力透露出了灵性的气息,因为只有灵性带着这样的力量。
黑夜与白天交替着出现在魔鬼前行的道路上,他身后的那一条在平整的黄沙表面划出的痕迹也越来越远,从清晰逐渐到模糊,直到全都看不见,他,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但是他,依然没有停歇。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个黑夜和白天。
那天,魔鬼突然停了下来,停下来之后他就坐在旁边,看着我的死亡的躯体呆呆的看了很久很久。
“我还可以再忍受一千年。”魔鬼突然用似乎叹息的口吻说道。
说完之后,魔鬼用他那空洞的眼眶盯着我的已经死亡的躯体的面容又看了很久,而后又打量了一下整具躯体,紧接着,魔鬼开始转身在我的那具躯体旁边用他那骷髅的手去挖黄沙,他想从黄沙之中挖出什么东西一样。细细的黄沙总是从魔鬼那骷髅的手指的缝隙中不断的漏出,但是魔鬼并不在意这些,他就像之前行走在沙漠中一样,缓慢而坚定,他只管做着自己的事儿。天边的晚霞就像魔鬼最初见到我的那个时候一样通红,这又是一个美丽的傍晚。而魔鬼只顾着自己的工作,很长时间之后,他的工作已经初见成效,他挖出了一个很大的坑,然而他并没有停止自己的工作,因为在那个大坑中什么都没有出现,只有黄沙不停的从坑的边沿滑落到坑中去,他的不停的漏着黄沙的骷髅的手让他的工作十分吃力,因为他的每一捧黄沙实际上只有一半被从坑中挖出去。
夜色降临,长庚星永远是最先出现在天空中的那颗沙漠的伴侣,明亮而孤独,孜孜不倦的照耀在空旷而广袤的黄沙之上,照耀着黄沙之上的唯一景物——一具骷髅在忙忙碌碌,而旁边静静地躺着一个人。或许星星也会好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倘若,星星也有好奇心的话。
沙坑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深,然而沙坑中除了黄沙之外依旧没有出现任何东西。而魔鬼,依旧我行我素,缓慢但坚定。天空中的星星越来越多,星罗棋布,没有一丝云彩,像是一张弯曲的蓝色大屏幕上挂满了水晶玲珑珠,也像是专门给这片荒漠搭建的一顶星海帐篷。魔鬼在不动声色之中辜负了这美好的风景。直到,天,慢慢变亮。而后,又是这样的夜晚降临······
魔鬼从来都没有休息。
直到第七个这样的夜晚降临。那时候,沙坑的深度早已经超过了魔鬼的高度,从高处看去,整个沙坑像是一颗星星在地上砸出来的样子。沙坑中的魔鬼终于停止了他的工作,他蹲在沙坑中小心翼翼的在一堆颜色和黄沙的颜色截然不同的黑色碎末中摸索着,那应该是一堆腐朽了的什么东西,只是原貌早已经看不出来。或许就如同一切有形的物质一样,时间最终带来的只有腐朽,腐朽之后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所有的痕迹都消散于无形。魔鬼在那堆黑色的碎末中摸索了很长时间,最后,他从碎末中找到了一把刀。他拿着那把刀坐在了沙坑中静静地用他那空洞的眼眶注视着那把刀,那一把同样被时间留下了印记的刀,早已经锈迹斑斑。他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了很久,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思索,任凭天空中的明月撒下如霜的光照在他那白色的骷髅上。夜,已经深了。
或许,在魔鬼的世界里,并没有什么黑夜白天,因为所有的有形的、可以感知的东西,对于他来说都已经不存在了。也或许,他已经成了一种永恒,和灵性并存的那种永恒。无风的夜晚极其安静,就连虫鸣声也没有,只有沙坑边沿的黄沙“莎莎”地从高处滑落到坑底中去的声音异常清晰。寂静的时光一直持续到阳光出现在这一眼看不到边的大漠之中。
“唉!”魔鬼突然说了一个字。
不知道他在惋惜什么。但是随后,魔鬼又突然说道:
“我还可以再忍受一千年。”
他说完这句话就开始站起来直接朝着沙坑的一边往前走,然后整个骷髅的身体就钻进黄沙中看不见了,过了不久,在我的那具躯体旁边,又看到魔鬼从地下钻出的头颅,而后魔鬼完全从地下钻出来坐在我的那具躯体旁边,他手中拿着从沙坑中挖出来的那把锈迹斑斑的刀。他又从我的已经死亡的躯体身上拿出了当初我带着的那把刀,这两把刀简直一模一样,只是一把比另一把明亮,而且还多了一个看起来美观的刀柄。
魔鬼又呆呆的坐在那里用他那空洞的眼眶盯着那两把刀看了很久很久。落日的余晖再一次把天边的云彩染的通红。魔鬼终于扭头看着那具躯体说了两个字:
“善意。”
他把那把明亮亮的刀子依旧放在我的胸膛上,刀柄朝着我的头的方向,而后他站起来,他用他自己特有的力量让自己骷髅的身体慢慢地沉没到黄沙中,直到拦腰的深度的时候,他开始拖着我的躯体往沙坑里去,黄沙簌簌的从沙坑边缘流向深坑中去,我的躯体也随着魔鬼的步伐朝着坑底移动,直到完全到达坑底。魔鬼只露出半截的骷髅的身体站在旁边又静静地注视着那具躯体,而后缓慢的说道:
“我的家。”
随后他又握着那具躯体的手,他用他空洞的眼眶看了看之后又说道:
“你的家。”
说完之后,魔鬼又盯着躯体看了一会儿,之后,他开始在周围的黄沙之中穿梭,一圈又一圈,黄沙从高处落下,慢慢地覆盖着那具躯体,直到整具躯体都被完全覆盖,但是黄沙还是不断的从周围滑落。这是一种神奇的力量。躯体之上的黄沙覆盖的越来越厚,但是这神奇的力量还依旧促使着黄沙从高处落下,直到沙坑被填平了。魔鬼从黄沙中走出来捡起那一把锈迹斑斑的刀握在手里,而后他坐在沙坑填平之后那细微的棱沿上用空洞的眼眶注视着那个深深地埋藏着我的死亡的躯体的地方又开始默默不语的一动不动。他的骷髅的身体是在思考吗?或许,他已经没有了思考的能力。那么,回忆呢?只怕,是同样的结局。然而,他却总是喜欢发呆。
翌日清晨的阳光再一次普照在大漠之上。魔鬼已经在那里坐了一夜,一动不动,像是突然死亡了一般,或者已经不能用死亡来形容他了,因为他本就是一具骷髅,只是在他一动不动的时候,看上去更像是一具骷髅,毫无生的气息。阳光带来的无限的炙热开始传递给这片大漠之上的无限的黄沙,黄沙又传递给了天地之间的空气,使光的热充满了整个天地之间,这何尝不是一种轮回。而光的热却总是一种无私的爱的善意,因为这善意才有了生生不息的轮回,因为这善意才有了这生生不息。
魔鬼真的就如同死了一般,他自从那天坐在那里之后就再也没有动过,骷髅的两腿弯曲着伸向前方,骷髅的胳膊放在两腿上,骷髅的手中握着那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骷髅的头颅直立着,空洞的眼眶似乎看着天边,又似乎注视着脚下的黄沙。太阳一遍又一遍的从地平线升起,划过大漠的上空,但是却没有给这里带来一丝生气,四面八方都是死一般的寂静,这寂静似乎是从天空中垂下来,而后倾泻蔓延在整片大漠之上。天边的晚霞一遍又一遍的把半个世界照的通红,在这片大漠之中,所有的一切都不曾改变过,倘若就连风也未曾来过的话,那么岁月在天地之间究竟又代表了什么呢?
太阳不知道在这片大漠之上出现了多少次。那天,太阳正当头的时候,这片黄沙之上开始发出了清脆的微鸣声,刚开始的时候声音很小也很远,后来逐渐变大,逐渐变得尖锐,再后来,太阳也不见了,黄沙开始四散起舞,渐迷人眼,声音也逐渐变成了长鸣,天地之间一片乌黑,烟尘萦荡,放开眼,什么也看不见。风起了。而魔鬼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似乎真的死亡了,风沙已经埋没了他多半个身体,但是他看上去依旧没有要动的样子。长鸣的风声逐渐变成了怒吼,紧接着,豆大的雨滴开始稀疏的洒落在黄沙之上,每一颗雨滴都被风吹的七零八落,每一颗落在地上的雨滴都激起了一个小坑,坑中的黄沙八方跳跃,四散飞溅,不多时,稀疏的雨滴越来越密,逐渐成流,风沙渐息,雨幕天垂,直下黄沙。雾气升腾,大漠如仙境。雨越来越大,渐渐地在黄沙之上汇聚成流,这种不知来自何方的力量驱使着这股流水朝着它熟悉的方向前进,似乎是在走一条回家的路,而它非常熟悉。
在魔鬼的正前方,那个埋藏着我的死亡的躯体的地方已经没有了原来的样貌,风沙重新塑造了一个新的形象,然而还有一个凹陷的浅坑汇聚了各处而来的水流,水流中还带着黄沙。凹陷的浅坑随着水流的浸透更加凹陷,而水流带来的黄沙也越来越多,直到整个浅坑都装满了水,随后,坑中的水流又重新向外蔓延,顺着它们熟悉的感觉继续前行,迈着永不疲倦的步伐,带着黄沙,“汩汩”的声音像是愉悦的歌声,跳着唱着向远方奔去。它们难道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吗?或许知道,也或许不知道,但是它们只要存在着,它们就会这样前行。是谁给了它们方向?又是谁给了它们力量?或许,也只是或许,答案终究会有的。
风雨过去的时候,天空中已经布满了星星,月亮也在天上凑热闹。湛蓝的天空格外清澈,睁大眼睛似乎能看透星星的灵魂在空旷的天际中微笑。白色的月光穿过沙粒之间的缝隙,留下了寒意,于是这寒意就弥漫了整片大漠,在月光触手可及的地方。
时间的流逝对于这片寂静的大漠来说毫无意义,日月的回转,四季的更替,风云的变幻,只不过是让这片原本寂静的黄沙回归到它本来的样子,那最初的样貌似乎就是一切万象变幻的归宿,那是一种沉寂,所有的一切存在似乎就是为了最终的沉寂。正如这片荒漠。那埋葬着我的死亡的躯体的那个地方,已经在岁月的流逝中恢复了以往的容貌,平坦的、细软的黄沙之上和别处并无不同,看不出任何区别,似乎我的死亡的躯体从未来到过一般,似乎我从未来到过一样。魔鬼的骷髅的身体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想必他一定是死了的吧!
天地依旧,黄沙依旧。
太阳的光每天从一边升起照耀着这片大地而后沉落到另一边去,继而,星月则代替了阳光继续在这片土地上撒下微凉的寒意。或许,就连太阳、星星和月亮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把光投射到这样沉寂的地方。
这样的沉寂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沉寂被一声尖叫打破了。一声划破长空的尖叫。
尖叫声来自于一个人,一个和曾经的我一样的人。这个人不知来自何方,也不知要去往哪里,只是他路过这里的时候正值太阳当头,没有那通红的晚霞,他看到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似乎是死了的魔鬼,他对那一尊骷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他上前去摸了摸魔鬼那白楞楞的枯骨。只是这个人并没有想到的是,坐在这里很久很久未动的魔鬼突然之间动了动,魔鬼动了动他的骷髅的头颅,用他的空洞的眼眶注视着这个人,就像当初他用他那空洞的眼眶注视着我一样。而魔鬼的这样的举动把这个人吓得惊呆了,这人惊叫了一声立刻就拿出刀向前伸着,然后连连后退,后退几步之后瘫软的坐在地上,一边看着魔鬼,一边用脚蹬着黄沙接着往后退,脚每次用力向后蹬的时候,两只手同时支撑着身体,而后就立刻腾出那只拿着刀的手向前伸着,然后再一次用两手撑着身体向后退。然而,魔鬼也并不知道他自己的举动会给这个人带来这样的后果,反而,魔鬼还在疑惑这个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怪异的行为。
那人连连退了很远很远的距离,而后他看着魔鬼那骷髅的身躯依旧是原先的那副样子,他渐渐地定了定神,他还以为他自己的感官出了问题,他突然间又坐在地上自顾自的笑了起来,他以为他看花眼了。魔鬼自从动了一下他的骷髅的头颅之后就一直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个行为举止显得怪异的人,他其实也并不感到陌生,但是魔鬼并没有说话,因为他一直在沉思什么。那人笑了一会儿之后就站起来,他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沙土,又把自己的刀放回一个皮套里去,而后又朝着魔鬼那骷髅的身躯走来。魔鬼注意到了那人身上的刀,而后魔鬼又低头注视着自己手里那一把锈迹斑斑的刀,同时,魔鬼那拿着刀的骷髅的手也动了动,就在魔鬼低头的时候,那人距离魔鬼已经很近很近了,而魔鬼的低头又让那人再一次瘫坐在地上开始往后退,这一次那人甚至连刀都忘了拿出来,直到退了很远之后才想起来拔出刀拿在手上。这次,那人坐在距离魔鬼很远的地方坐了很久,他瞪大眼睛很认真的盯着魔鬼仔细看,他想确定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抑或是幻觉。不过,魔鬼并没有让他失望,因为魔鬼看了看自己的那把刀之后就又抬头注视着那人,他看到了那人再一次把刀拿在手里的时候,魔鬼突然站起来朝着那人跑过去。那一刻,那人彻底吓傻了。因为那人就连后退也忘了,直呆呆的坐在那里,张大了嘴巴却没有声音,而后直接晕倒了,不省人事。
魔鬼跑到那人跟前的时候,他首先握着那人的手,从那人的手里拿过来那把刀,而后说着:“我还可以再忍受一千年!”
“我还可以再忍受一千年!”魔鬼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他一边说着这话一边拿着那两把刀紧紧地攥在自己那骷髅的手里,随后就转身往回走,朝着他之前一直坐着的地方,而且一边走一边抬起手注视着那两把刀突然间就停止了自言自语,静默了一会儿之后,就听见他的骷髅的口中发出的清晰的声音:“传承!”
魔鬼像是着了魔一样的又不断的开始重复“传承”这两个字,直到他回到他之前一直坐着的那地方,他坐下之后才用他空洞的眼眶注视着那人晕倒的地方,而后,魔鬼停止了他那絮絮叨叨的话语,他像是惊呆了一样,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那人,片刻之后,魔鬼又突然站起来朝着那人跑去。他起身的时候,手中的那两把刀丢在了黄沙之上。魔鬼这次跑过去之后同样抓着那人的手,只是他又开始不断的重复说着“传承”这两个字,一边说一边低着自己骷髅的头颅仔细的看了又看那人的胳膊,并且来来回回的把那人的胳膊翻来覆去的看,看完一只胳膊之后又同样仔细的看了看另外的一只,看完之后似乎大可放心的样子一样又重新站起来转身往回走。这一次,魔鬼每走几步路就回头看看,一边走一边嘟囔着“传承”。那人依旧是无声的躺在黄沙上。魔鬼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站住了,他转身注视着那人,口中的“传承”也戛然而止,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了那人好大一会儿,而后他又转身朝着那人走去,转身的时候就又开始不断的重复“传承”这两个字。他走到那人跟前,用他那空洞的眼眶注视着那人的脸,他用骷髅的手握着那人的一只胳膊,就像当初握着我的胳膊注视着我的脸一样,只是唯一不同的是,魔鬼没有在那人的脸上看到笑容。魔鬼刹那间表现的慌乱起来,他口中的“传承”两个字说的也越来越急促,他用一只骷髅的手握着那人的一只胳膊,另一只骷髅的手开始轻轻的摩挲那人的脸,随后,他用那只摩挲那人的脸的骷髅的手扶着那人的后脑勺,他想把那人的头抬起来,不过他没有做到,因为那人的躯体是和头连在一起的,而躯体是同样的沉重。就在这一切之后,魔鬼突然坐在地上,他又停止了自己的喃喃自语,他只是握着那人的手,注视着那人的脸,就像当初注视着我一样。
魔鬼其实并不知道。
时间静悄悄的从黄沙的缝隙当中溜走,短暂的一幕生机勃勃又归于沉寂,只是这沉寂也是短暂的,因为永恒还没有到来。那人直到夜色降临之后才朦朦胧胧的醒来,醒来之后睁开眼就看见了魔鬼那骷髅的空洞的眼眶,那人瞬间便开始挣扎着往后退,后来发现魔鬼还用骷髅的手握着他的手腕,他便极力的挣脱掉了,然后一直往后退。魔鬼并不明白那人是怎么回事儿,他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那人在明亮的月光之下一脸惊恐的在这片荒凉的大漠之中艰难的向远方挣扎。
那人一直挣扎着到了足够远的距离之后才停下来,或许他以为那样的距离已经安全了,也或许他觉得魔鬼的那具骷髅对他自己没有恶意,总之他停在那里了,他那时候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那把刀,不过他翻遍了自己的行囊也没有找到,但是他依旧想在自己的行囊中找一个合适的工具攥在手里。魔鬼悄无声息的坐在那里痴痴地注视着那人,过了很长时间,他看着那人依然在翻来翻去的找什么东西,他突然就钻进黄沙之中不见了,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魔鬼突然出现在掉落着两把刀的地方,他拿起两把刀看了看,随后扔下了那把锈迹斑斑的刀带着那把明光闪闪的刀又消失在黄沙之中。魔鬼并没有突然出现在那人面前,而是出现在那人晕倒时躺着的地方。魔鬼拿着那人的刀站起来朝着那人走过去,那人一直在行囊中翻来覆去的找东西,魔鬼走了一半的距离的时候,那人突然抬起头看到魔鬼拿着刀朝自己走来,他突然站起来,那时候他手里拿着一把伞,于是就用拿着伞的那只手向前伸着,但是他并没有说话,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说话。或许那人以为魔鬼不会说话,也或许他以为他应该说鬼话,但是却恰恰没有学过这样的语言,总之,他们都沉默着。
魔鬼在那人起身的时候就站在原地不再向前走了。魔鬼看到了那人的恐惧,他知道这一点儿。这是生的对于死亡的恐惧,然而这样的恐惧实际上并不应该存在,因为这恐惧乃是来自于未知,而这样的恐惧是可以消除的,只要努力的话。魔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慢慢的用他那骷髅的手拿出那明晃晃的刀,月光照射着刀面,散发着寒光,那寒光又透进了那人的眼目之中,那人清清楚楚的看到了,然而他却更害怕了。魔鬼慢慢的朝着那人伸出他那拿着刀的骷髅的手臂,他没有动,他只是伸直了手臂,他想把刀还给那人,同时他在表示他自己的善意。那人看着一动不动的魔鬼,他的惊恐正从毛发的空隙中消散,他的眼神逐渐恢复了正常的目光,因为他也确实看到了魔鬼的善意,然而他还心存疑虑,不过,魔鬼有着足够的耐心等待,如果说魔鬼有一颗心的话。
他们就那样静静的僵持了很长时间。那人也慢慢的放松了戒备的心,他放下了向前伸着的那只手,只是还站在原地不肯向前走哪怕一步,他始终盯着魔鬼看,而魔鬼也始终注视着那人。夜色的寂静似乎能听到月光洒在地上的声音,就连星星也放弃了愉快的玩耍屏气注视着一动不动的他们两个。很久之后,那人突然开始慢慢的下蹲,他的目光始终盯着魔鬼的动静,在他看到魔鬼自始至终都没有挪动之后,他也放心的收拾他自己的行囊,一边收拾一边还不时地关注着魔鬼,而后,收拾完行囊,他一股风似的跑了。魔鬼一直站在那里,向前伸着他的那骷髅的手,注视着那人消失在夜色中,他甚至都没有动一下。
月光照着魔鬼骷髅的影子映在充满褶皱的黄沙之上,月亮像是一个挑剔的艺术家,把月光之下的所有影子都慢慢拉长,魔鬼的骷髅的身影也不例外。距离那人消失在夜色中已经很长时间了,魔鬼终于收回了他一直向前伸着的胳膊,他低下了骷髅的头颅看了看那把刀,然后又抬起头看了看那人消失的方向,接着魔鬼开始转身往回走,他转身的时候又低头看着那把刀,并且发出了声音:
“传承!”
魔鬼走的很慢,他似乎有着什么遗憾似的。他又回到起初他坐着的那地方重新坐下,他把手里的那把刀放在地上,而后就没了动静,和之前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空洞的眼眶注视着那埋葬着我的死亡的躯体的地方。清明澄净的天空中,星光一闪一闪,明月依旧温柔地向天宇之间散播着清凉的光,远处的天边忽然升起了云彩,越聚越多,扩散的很快,覆盖的面积越来越大,很快,少半个天边都看不见了星星的影子。天空开始泛白的时候,整个天空布满了阴云,甚至透不过一丝的阳光,当整片大漠都开始明亮的时候,风声逐渐从沙丘的褶皱中传出来回荡在天地之间。大漠之上顿时变得热闹起来,到处都是微风的低吟浅唱。像几千支长笛在鸣,又夹杂着几千支埙的沉厚声音。
就在这样的平静的画面与和谐悦耳的风声当中,突然又出现了那人的身影,不过那人是从另外一个方向出现的。那人出现的时候,魔鬼就动了动他骷髅的头颅注视着那人出现的方向,那人走的很缓慢,并且不时地停下来四处观望。然而,这一次那人并没有走过来,他只是在很远的地方转身朝着另一个和天际平行的方向走去,魔鬼一直扭动着骷髅的头颅注视着那人独自行走在这一望无垠的黄沙之上,直到那人的身影又一次消失在视线之中魔鬼才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时间永不停息的迈着前进的步伐,风逐渐消逝了留在黄沙之上的一切痕迹。大雨过后,一切又都恢复了往常的天朗气清。魔鬼静的像是停止了前进的时间。这场大雨过后的第七个白天,魔鬼又动了动他那骷髅的头颅,顺着他的空洞的眼眶注视的方向,那人又出现了,和第一次的方向一样,那人径直朝着魔鬼走来,同样走的很慢。魔鬼同样静静地注视着那人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可以看清人脸的时候,那人突然停下了他缓慢的步伐,因为他看到了骷髅的魔鬼。那人和之前看起来明显不一样了,他显得异常疲惫,在看到魔鬼的那一刻,他虽然露出了异样的眼神,但是他并没有转身离去,反而盯着一动不动的魔鬼看了一会儿之后就坐在了地上,不过他的目光还是一直落在魔鬼那白骨嶙峋的躯体上。魔鬼专注的注视着那人,他没有动,也没有吭声。那人也没有说话,他坐下之后就靠在背着的行囊上,双腿向前伸着,一副非常劳累的样子,就连盯着魔鬼的目光也显得无精打采。魔鬼注视着那人很长时间,见那人无力地坐在地上,魔鬼慢慢的扭回了头,他用骷髅的手从地上捡起那把明亮的刀子,随后又转过身去,他依旧坐在地上向前朝着那人伸出了那只拿着那把刀的骷髅的手。那人起初双腿向前伸着,在魔鬼转身的时候他就开始盘起了双腿,不过也依然坐在地上没动,当魔鬼转身递给他那把明亮的刀子的时候,那人开始全神贯注的睁大了眼睛盯着魔鬼看。他们这样相对无言的僵持了很长时间,那人看魔鬼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也看不到魔鬼带着什么恶意,于是他就起身慢慢的朝着魔鬼走来。
那人起身的时候,魔鬼抬了抬他骷髅的头颅,仰望的角度刚好可以注视着那人的眼睛。那人距离魔鬼越来越近,魔鬼始终伸着那只手并且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那人走到距离魔鬼一步路的距离的时候就停下了脚步,他站在那里顿了一下,而后向前倾斜着身子,伸出手去拿那把刀子,拿到刀子之后就赶紧缩回去了手和脚,然后退着往回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就又坐在地上,不过这次的距离并没有之前那么远。魔鬼把刀子递给那人后就缩回了伸着的手,但是他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那人也坐在那里看着魔鬼,他同样一动不动。又过了很长时间,那人突然开口说道:
“您······”
那人说了一个字之后就不说了。魔鬼注视着那人没动也没说话,那人等了一会儿又说道:
“您知道哪里有水吗?”
魔鬼听完那人的话突然间站起来,那人也顿时从地上站起来。魔鬼用骷髅的手指着一个方向,而后扭着骷髅的头颅看着那人,那人脸上突然露出了欣喜的神色说道:
“您是说那里有水吗?”
魔鬼朝着那人点了点头。那人看着魔鬼的脸突然间就充满了笑容,他连忙对着魔鬼说道:
“谢谢您!谢谢您!”
而后,那人开始朝着魔鬼手指的方向走去,魔鬼一直注视着那人往前走,那人走了没多远的时候就又转身看着魔鬼说道:
“您能带我去那里吗?”
魔鬼犹豫了一下,他扭头看了看脚下的沙地,而后说了一句话:“传承!”
魔鬼说完之后就朝着那人向前走去,那人充满期待的脸瞬间又布满了笑容,他不断的说着“谢谢,谢谢”,直到魔鬼走到他跟前,他们两个开始一脚深一脚浅的向前走去。
三
那是整片大漠中地势最低的一片洼地。它曾经干涸过很长时间。
那人和魔鬼走了一整个漫天星空的夜晚,直到太阳的暖光照耀这金黄的大地的时候,他们才看到那一片水洼。那人当时就高兴的跳起来,他一边跳一边看了看魔鬼那毫无表情的骷髅的脸,而后就跳着叫着朝着那片水洼跑去,直到那人的身影越来越小,魔鬼和原来一样走着,只是落到了那人后面。那人跑的很快,洼地越来越近的时候,看的也越来越清晰,那片洼地已经有着很多渴慕水的生命,然而,那人却又突然间开始转身往回跑,比之前跑的更快,直到可以清楚的看到魔鬼的时候,才能看到在那人的身后左右,远远地有着一群狼不紧不慢的跟着。那群狼就在那人可以清楚的看到魔鬼的时候就突然嚎着叫着四散跑开了,那人听到狼的叫声就放慢了急促的脚步回头看了看,而后看到狼群四散逃离,他就弯着腰用手扶着膝盖的位置站在那里扭头看着身后的方向大口的喘气。那人还不明白狼群为什么突然间就开始恐惧起来,他还不知道他自己身上带着高贵于狼的东西,这东西可以让狼望而生畏,可以给狼群带来发自天性的震慑,只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样的高贵便在他身上堕落成了百无一用的血肉之躯。
那人开始朝着魔鬼缓慢的走来,他那时候突然明白了,这狼群是因为害怕魔鬼所以才逃跑的,正如他们离水洼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的时候,水洼里那些正在喝水的各种各样的有形的生命在远远地看到魔鬼的时候全部都逃跑的无影无踪。魔鬼已经没有血肉之躯,他带着的是他的灵性,永不磨灭的灵性。这灵性比一切都要高贵,因为这灵性是无形的、是永久的,虽是眼不能见,但借着空间与时间就可以感觉的到,所有的一切生命都无法否认。
阳光已经开始灼热起来。那人痛痛快快的在水洼里喝足了水而后躺在一棵发黄的灌木的荫凉之下,他放下了背着的行囊,从行囊中拿出食物来并且冲着不远处的魔鬼招手,那人显得异常高兴,他对魔鬼也放下了戒备和恐惧,他一边吃着食物一边给他的行囊加水。魔鬼拒绝了那人送给他的食物的好意。不过那人也并不勉强,因为他和魔鬼本不是靠着同样的食物,他知道他的食物只是供给有形的生命,然而他还不知道无形的生命该需要什么东西来供给。
从那天开始,那人和魔鬼之间的距离变得异常亲密,当那人知道魔鬼可以懂得他说的话之后,那人就开始没完没了的说个不停,他是个十足的话痨,然而魔鬼却是一个十分优秀的倾听者,他们的组合简直完美无缺。魔鬼总是静静地听,那人总是一直不停的说,而且魔鬼并不会感觉厌烦。直到那人休息了足够的时间开始启程的时候,魔鬼给那人指明了前进的方向,然而那人却要求魔鬼和他一起走出这片沙漠,他向魔鬼表示如果魔鬼可以和他一起走出去的话,他将会觉得这是一个十分完美的旅程。他们出发的那天,魔鬼站在那埋葬着我的躯体的地方犹豫了很久。不过,最终魔鬼还是跟着那人一起出发了。魔鬼离开的时候说了声:
“传承!”
他的声音很小,这像是魔鬼自己对自己说的话。
他们的路线其实是魔鬼从遇见我的地方到这里的路程,这是一段不短的路,因为魔鬼当初就走了很长很长时间。这一路上,那人总是显得十分高兴,因为他不分白天夜晚总是在嘁嘁喳喳的说个不停,魔鬼一如既往的扮演着听众的角色,寂静或者热闹,对于魔鬼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魔鬼已经经历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这样的事情,或许那人说的话魔鬼都已经明了,毕竟,魔鬼在成为魔鬼之前,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不管是一条多么长的路,始终都有着自己的终点,这是作为路的秉性。再漫长的旅程也总有走完的那一天。那人和魔鬼的旅程也不例外。他们走出沙漠的那一天同样也是傍晚的时候,天边的云彩同样被即将落山的太阳染得通红,红色的光倾斜在这片大地上,映着黄沙,让天与地之间都变得格外绚丽而且还附带着神秘的色彩。
魔鬼停留在起初他遇见我的那地方,黄沙之上的痕迹早已经消逝,只是他记得那地方。因为他有着灵性,这所有的一切实际上都早已经存在于他的灵性之中,只是时间太久了,他已经忘记,而现在,这一切的现象只是他在寻找发现他那灵性当中早已经存在的东西,这是随着这灵性的存在而永远的存在的东西。不需要去创造,只需要去发现,因为它一直都在。
那人看到走出沙漠的时候就又开始高兴起来,他这一路上时刻都是兴奋的样子,他在沙漠里张开双臂到处狂奔用以庆祝这终于走出沙漠的时刻。魔鬼和之前一样并没有任何表情,那人早已经习惯了魔鬼的没有任何表情,因为那人明白,他知道他和魔鬼之间有着似乎是一条又深又长的狭沟,或者是又高又长的一堵墙,抑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总之这东西阻挡在他们中间,使他们不能互相懂得,当然这只是那人的想法。其实,是那人并不了解魔鬼。当然,那人和魔鬼认识的时间还不长,这或许也是一个原因,亦或许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原因。因为懂得与不懂得的关键在于灵性是否相通。而灵性相通的唯一途径就是,找到那个和时间与空间并存的天地之灵,当他们的灵性与这天地之灵相通的时候,他们的灵性也就相通了,因为这灵性本就是一体的。只是,当他们还没有找到的时候,他们的灵性就无法与天地之灵相通,也因此他们的灵性就隔绝了。
那人和魔鬼告别的时候显现出了依依不舍的情愫,因为那人是真诚的感激魔鬼对他的帮助,他其实还不知道,他的滔滔不绝的话语激活了那些存在于魔鬼记忆深处的画像,他记起了他曾经的伤痕累累。
魔鬼和之前一样注视着那人远去的身影慢慢模糊,最后消失在天边,他又沿着原路返回去,继续坐在原先他一直坐着的那地方,只不过,这次,他注视了一下他的骷髅的胳膊上那一道道很深的伤痕,随后他就一动不动的注视着脚下的黄沙,抑或是远处的天边。
大漠又归于平静。就像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那人历经沧桑回到他出发的那地方,那里的人们都非常亲切、热烈的欢迎他的回来。人们非常好奇那人的旅程见闻,他们想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们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期待,想从那人的所见所闻中找到一丝端倪。这是一种对于未知的好奇,这同样是一种非常神奇的力量,这种力量的来源同样不知所踪,但是这力量却是亘古长存,每一个生命与生俱来都带着这样的力量。这是一件儿奇怪的事儿。
那人也同样热情的给所有人讲述他的全部历程,他毫无保留,十分慷慨。只是在讲述到魔鬼在沙漠里的真诚的帮助的时候,所有人都显得不以为然,人们议论纷纷,以为那人说了谎话,而后人们觉得,就连那人之前的话也不值得相信了,所以人们都一哄而散,不再相信那人的胡言乱语,不管那人怎样真诚的解释,因为他始终无法用让人们信服的证据去证明这一切的发生过的事情,他为此显得忧郁。不过,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不相信他的奇特的经历,因为有几个年轻人和所有的孩子都对他的话非常感兴趣,抑或是对魔鬼非常感兴趣,他们对这一切都充满期待和好奇,不断的催促着那人把他所有的经历都详详细细的讲述一遍。那人在失落中充满了忧伤,于是就辜负了一双一双幼小却带着兴奋和期待的眼神,然而,那人还并不糊涂,因为他对那些期待的眼神发出了鼓励,他鼓励他们自己去探索,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答案。那人还对那些同样充满好奇而且跃跃欲试的青年分享了自己的长途跋涉的经验,他期待他们踏上他曾经走过的路,他给予他们极大的鼓舞。然而,那人却始终开始忧郁起来。
那些受到那人鼓舞的青年都想去走一遍那人曾经走过的路,但是人们都在劝阻那些青年不要重蹈那人的覆辙,因为那人自从回来之后开始变了,人们觉得那人开始说谎,变得不可理喻,他们不希望那些青年也变得和那人一样。大多青年听从了人们的劝阻,他们把自己的疑惑不解和期待好奇埋藏在心里,总是在空闲的时候时不时地憧憬一番,用以了却自己心中的遗憾。唯有一个,那些青年当中的一个,不顾人们的劝阻,执意要踏上那条路,他觉得他心中有一股力量在召唤他,他不知道这力量来自哪里,他也不知道这力量要让他去往何处,他只是感觉到了这力量非常强大,促使着他,使他强烈的渴望要踏上那条路。那青年在人们的唉声叹气中出发了,他出发那天,那人作为他的前辈给他讲解了很多他需要注意的事情,那人虽然担心他,但是那人更希望他能走上那条路,于是他就在那人的担心和希望中走上了那人曾经走过的路。
自从那青年走了之后,那人变得更加沉郁,他开始默言不语,不苟言笑,后来以至于足不出户,人皆不见。然而,那人并没有放弃,也没有沉沦,他开始用笔记录那条他走过的路,他详细的写出了他所经历的每一处风景,每一条岔路,记录路上的所见所闻,记录哪些有惊无险、哪些虽平淡无奇却又是万丈深渊,他想把他的经验留给那些即将或者期待踏上那条路的青年。作为走在那条路上的前辈,这是留给后辈最好的礼物,那人这样想着。而同时,那人也在满心期待着那青年的归来,劳累之余,闲暇之时,他会站在房顶上远眺那条他回来时所走的路。
路上,总是空荡荡的。那条路,走的人太少。
然而,那人也终究没有等到那青年的归来。那人自从记录那条路开始,他就夜以继日的不停工作,他把这记录那条路的工作作为重中之重,他渐渐忘记了他的生命也需要支撑,以至于后来茶饭不继,人形骨立,积累成疾,但是他始终把记录放在第一位,于是,在他记录完那条路的时候,他就病死了。但是,那人却并没有感觉到遗憾。那人知道,这本书是留给那青年最后的礼物,而那人也知道,这本书也将是那青年的归宿,他还知道,将来,所有的青年都将在这记录里找到他们的归宿,因为,那本是一条完美的路,是一条人人都向往的一条路,只是人们还不知道。
那青年,然而他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是青年了,他一直等了很久很久才回来,因为他走错了路,绕了弯子,不过终究还是找到了那片大漠。他回来的时候是带着欣喜和兴奋,因为他急于把他所走过的那一段新的弯路分享给那人,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那人已经不在了。他同样受到了人们的热烈和真诚的欢迎,并且给人们讲述了他的路途中的所见所闻,大多都和那人所讲述的是一样的,人们已经知道了这些事儿,但是还是很高兴的听他讲述,并且又有了新的路上的那些新奇的见闻,而后,人们才知道那人实际上还是可以相信的,但是并不是完全值得相信。直到那青年同样讲起在沙漠里遇见魔鬼的时候,人们依然将信将疑,但是人们的怀疑没有那么强烈了,人们只是不相信魔鬼会帮助人类。于是,那些不相信的就都走开了。那青年同样也没有足够的可以让人们相信的证明,但是他知道有人可以懂得他,有人能够明白他,而他同时也懂得了那人当时所面临的无奈和沉默,他学了那人,也微笑着沉默了,他把一切快乐和希望都寄托在那人身上,他还没有见到那人,人们还没有告诉他那人已经不在了。他那时候突然明白了那人为什么要鼓励那些青年自己去寻找答案。因为他有了同样的感觉,那就是,答案自始至终都在那里,如果有人找到了,那么找到的答案总是相同的,倘若找不到,所有的解释都是徒劳。知道的人坚持己见是因为自己选择了正确的答案,不知道的人同样坚持己见是因为不知道那答案是否正确。
那青年同样对那些充满期待和好奇的那些又一代的青年做出了鼓舞,他希望那些又一代的青年踏上那条路去寻求自己的答案。最后,那青年急于去见那人,然而,那青年却伤心了,他知道那人已经不在了之后就泪流满面,他以为再也没有人能懂得他了。他为此撕心裂肺。只是在他看到那人所记录下来的那条路的时候,他又突然便悲喜交加起来。他为那记录欣喜若狂,因为他在那记录中不但看到了那人踽踽独行的影子,他更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那条路上默然前行,然而他又看到了那记录的不完全之处,也看到了那记录上所记载的和他自己所经历的不一样之处,他那时候也顾不得自己的悲痛和喜乐,便开始用笔在那记录上书写那不完全的地方和不同之处,他并没有把原记录擦去,而是在那些不同的地方添加了自己的见闻,并在漏记的地方补完全了。随后,他又在他走错的那段弯路那里开创了一段新的记录,但是他在想现在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段弯路,因为他走过了,倘若对于那些还没有走过的人们来说,该如何证明那是一段弯路呢?他对此无法证明,于是他就只能详细的记录那段弯路上的每一处风景和特点,以期待那些看到这记录的人们能从这记录中看出这是一段弯路。
那又一代的青年有很多踏上了那条路。那青年很高兴,然而他现在已经是前辈了,他觉得他有责任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那即将踏上这条路的那又一代的青年。然而青年的心总是急躁的,那又一代的青年只有一个很认真的看了那青年和那人共同完成的对于那条路的记录,其余的那些都是马马虎虎的看了看就着急的出发了,不管那青年是如何苦口婆心的叮嘱和忧虑。随着那又一代的青年踏上那条路,人们都有了踏上那条路的梦想,但是人们始终对踏上那条路怀着恐惧,他们只是有了希望,只是对这希望的渴望还不足以战胜他们对那条路所怀着的恐惧,于是他们就只是向那青年询问那条路的情况,他们希望从那青年的经历当中体会到走那条路的快乐和喜悦,时间长了,那青年干脆就把他和那人对那条路的记录拿出来给所有人看。人们总是不厌其烦的去憧憬那条路,去那青年的口中了解那条路,从那记录中去体会那条路上的风景,因为那是一条美好的路。美好,是永远的追求,所以才会不厌其烦。而那青年总是不知疲倦的解答所有人的疑惑和好奇,他对此感到欣喜。
那青年以为他再也见不到那又一代的青年的归来,正如他的归来没有见到那人一样。只是他没有想到,在他有限的生命的最后那段时间里,他又看见了一位从那条路上回来的人,那个认真的又一代青年。这认真的青年没有走弯路,他顺着那条路直接走到了尽头,他看到了美好,认识了魔鬼,并且同样接受了魔鬼的帮助。当这认真的青年把他所见到魔鬼并得到帮助的消息带回人们这里的时候,人们才彻底相信魔鬼真的会帮助人。人们的对于魔鬼的恐惧从此消失的无影无踪,反而都在迫切的希望能看一看或者亲自去试一试这样的得到魔鬼帮助的机会,他们的渴望程度开始增加了,但是依然带着恐惧,有的恐惧依旧大于他们心中的渴望,但是渴望超越恐惧的人们开始多了起来,然而恐惧其实自始至终都会存在于人们心底的深处。这恐惧其实也是生命的特征之一,这同样是一种奇怪的力量,不知道来源于哪里,也不知道将要去往哪里,只知道它伴随着生命存在着。
那认真的又一代青年在人们热烈和真诚的欢迎中分享了自己的快乐和喜悦之后,他就赶忙去见那青年。那青年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是非常高兴的,而他在见到那青年的时候正如那青年回来见到那人的时候是一样的,他们有着共同的高兴和喜悦,而这高兴和喜悦只有他们自己互相懂得。那青年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里嘱托那认真的又一代青年把走这条路的经验传承下去,他还嘱托那认真的又一代青年把那记录再进行补充,因为他知道那记录还不够精细,他走过那条路,他记过那记录,所有的一切他都知道了,他又见到了一个和他一样的人,他已经没有遗憾了,因为他比他的前辈幸运,他比那人幸运。而实际上,他还不知道,那人其实也是幸运的,因为在那人之前,同样也有走这条路的人,只是那些人没能回去罢了,那些人所做的一切甚至是名字都不为人知,但是这并不重要,因为只要生命还存在着,在这生命里就有一股力量,一种强大的力量,一股不知来自何处的力量,一股不知道将要去往何处的力量,这力量与这生命共存,与空间和时间共存,这力量总会在生命中促使着人们追求着就连这生命也不知道是什么的追求。然而这生命却永远都没有放弃过这样的追求。
那青年同样毫无遗憾的去了。那认真的又一代青年遵守那青年的嘱托,他开始补写那不完全的记录,然而,他也知道,这记录,他其实是不能补写完全的,他只能使这记录更加精细,因为这记录所记述的有些东西他甚至都还不知道,虽然他已经走过了那条路。他突然萌生了再走一次那条路的想法,但是他转瞬就又放弃了这样的念想,因为他知道他的有限的生命并不允许他这样去做,而且在他书写这记录的过程中,他也就突然明白了,将来还会有从那条路上回来的人,像他一样,他们也同样会使这记录更加精细,于是他也就突然释怀了。
越来越多的人们开始想要踏上那条路,他们对那条路充满了渴望,但是他们也同样知道那条路的漫长,他们也知道他们自己的生命的有限,他们于是就把希望寄托在他们的晚辈身上,他们开始请求那认真的又一代青年向那些下一代的青年和孩童传授走那条路的经验。于是那认真的又一代青年就成了那条路的传播者,成了走在那条路上的前辈。快乐就充溢在人们之间,生命带着喜悦的芳香永无止息的向前奔跑,因为有着希望。
在那认真的又一代的青年的教导之下,那下一代的青年开始踏上那条路的旅程,那些踏上那条路的又一代的青年开始陆陆续续的回来,回来的他们有的高兴,有的喜悦,有的郁郁寡欢。那认真的又一代青年同样非常高兴那些从那条路上回来的又一代青年,但是那些回来的又一代青年即便是带着高兴和喜悦的青年,他们却有着不同的快乐,因为他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人们欢迎那些又一代的回来的青年的热烈和真诚比之前更重了,但是那些回来的又一代青年讲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经历和风景,他们没有见到魔鬼,更没有接受魔鬼的帮助,他们高兴是因为他们发现了新的苹果树,比他们现在所知道的苹果大很多的一种苹果树,还有人因为发现了别的什么而喜悦的。那些郁郁寡欢的人们则是因为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现,因为他们走的路的尽头不过是深渊万丈,还有的则是半道而返,因为那条路走起来太过孤单,而他们又不想和别人走同样的一条路。
人们在无尽的喜悦中不断的迎着那些又一代的青年的归来,那最后归来的一些又一代青年实际上是与那人、那青年和那认真的又一代青年走了相同的路,他们见识了美好,遇到了魔鬼,接受了魔鬼的帮助,他们带着和他们的前辈一样的高兴和喜悦,只是他们和那青年一样,都走了一段弯路,但是他们的弯路却又不尽相同,因为他们走的是不同的一段弯路。他们和他们的前辈一样,无法证明他们亲自见到了魔鬼,他们的喜悦是无法言喻的,但是人们已经相信了。然而人们对于这样的无法证明的喜悦要远远地小于那已经得到证明的喜悦,比如那一个个又大又红的苹果攥在手中的时候,他们的喜悦可以从脸上感受出来。
那记录也开始多了起来。
那认真的又一代青年同样邀请那些又一代的青年在那记录上书写他们的经历和所见所闻,走了同样的路的记录于是就更加完整和精细,而走了不同的路的记录就开始增多了,因为那本不是相同的路。甚至那些走到深渊绝路的人们也记录下了他们自己所走的路,他们想用以警戒后来的人们不要踏上那条路,他们的用意本是好的,但是他们却不知道后人会如何选择,因为后人的选择是他们力不能及的事儿。
没走过那条路的人们在高兴和喜悦中对于那下一代的孩童的选择开始犹豫不决起来,他们不知道到底该让那下一代的孩童走哪条路了,他们觉得每一条路都是美好的,都能带来高兴和喜悦。于是他们就产生了分歧,有的选择那条路直达终点,有的选择了那条路上的其它岔路。于是越来越多的大苹果就流入了人们的生命中。而那些选择了直达终点的人们自始至终不断的完善着对于那条路的记录,正如选择了那岔路的人们也逐渐在完善那条岔路的记录一样。他们都想为即将踏上那条路的人做出作为一个前辈应当做出的贡献。只是,当人们选择了踏上那条路的岔路的时候,就意味着,走在这条岔路上的人要作为前辈传授他们的经验。于是,人们当中就存在了多种传授经验的前辈,他们都是传授走那条路的经验,只是在后来,在那条路上的某一个地方,分成了多条路,多条不同的路,一条通往魔鬼所在的沙漠,一条通往可以得到大苹果的地方,其它的是通往差不过和那大苹果一样的地方。
踏上那条路的人们越来越多,而选择终点的人们越来越少了,因为终点的路很漫长。
当大苹果在人们的生命中时日渐多的时候,人们便对这大苹果失去了新奇,那些其它的像大苹果一样的东西也是这样的结局,人们越来越不感兴趣了,他们迫切希望别的新鲜的东西出现在他们的生命中,这就需要他们在那条路上走出一条新的岔路,因为只有新的岔路才能得到新的稀奇的东西。人们都开始在新的稀奇的东西上认真钻研,在新的岔路上拼命传承,终点已经慢慢的在人们的记忆里褪色。然而人们却总是会陷入不断的产生和对那苹果一样厌烦的感觉当中去,因为每一种新的稀奇的东西出现在生命当中的时候,他们的高兴和喜悦虽然会伴随而来,但是时间久了,他们同样会产生厌烦,同样会失去兴趣,这就促使着他们不断的去寻找新的岔路,甚至在岔路之上寻找岔路,在岔路的岔路之上寻找新的岔路······
通往终点的那一段路早已经荒芜了。传授经验的人们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而人们早已经忘记了自己到底在寻找什么。他们只是知道不断的厌烦着,而在厌烦的同时,也在不断的追求着新的潮流,又不断的抛弃着。为什么厌烦,他们不知道,又为什么追求,他们也不知道,又为什么抛弃,他们同样不知道。他们以为一切都不需要理由。正如他们踏上那条岔路。于是,就这样一代一代的寻找下去,一代一代的记录下去,新的岔路的记录便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不知道在传承了多少代之后,那天,一位少年在传授者的话中了解到了那些数不胜数的记录,他在不知名的力量的驱使之下萌生了奇怪的想法:他想把这所有的记录都看一遍。他首先选择的是那条终点可以得到小苹果的路,因为在不知道经过了几番轮回之后,那时候人们正在对小苹果感兴趣,这是一条很多人都正在走或者即将选择要走的一条路。
那少年很认真的看完了整条路的记录,路上的景色虽然新奇,那只是因为他还没有走过那条路,他看着那数不胜数的记录就暂时抑制了踏上那条路的冲动而选择了下一条路的记录。他见识了不同的风景,心里怀着不同的激动,但是他又渴望着了解更多的记录,渴望的心胜于一切激动,这渴望促使着他在平静当中继续了解着下一条路的记录。终于,在了解了千千万万条这样的路之后,他的心中再也没有激动和喜悦了,他渴望得到一种比这每一条路的终点所得到的更加美好的东西。虽然那时候,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种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是他渴望的心随着他的了解越来越多而愈发的强烈。他不断的在那记录中寻找这样的东西的存在,虽然每一条路的记录都令他失望,但是他并没有放弃,直到他遇见了那古老的、已经落满灰尘的那关于那条路的终点的记录。他看完那记录就知道了,这就是他想要的东西。他虽然还没有走过那条路,也没有走到过那终点去,但是他的心中已经怀着高兴和喜悦,这高兴和喜悦是从那记录中得到的,是从那记录这记录的前辈的影子中得到的。
那少年看完那条路的终点的记录的时候已不再是少年了。但是他决定要亲自走一遍那条路,他想亲自体验一下那种高兴和喜悦。只是,那条路的终点并不是人们所希望要他走的一条路,因为人们从来都没有听说过那条路的终点,那时候人们始终认为那条路没有终点。他听从了内心的召唤,不顾人们的反对踏上了去寻找那条路的终点的旅程,只是他在出发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那就是他要走的一条路,他已经知道了他要走的路的终点,因为他的前辈已经替他走过了。
那已经不再年少的少年在那条路的前半程是和当前的人们走的相同的路,只是越往前走,人越少,因为当前的人们都忙着去走那各种各样的岔路了,而走到最后,那条路上同样只是剩下了他一个人。那条路的后半程早已经看不出路的样子了,已经太长时间没有人走了,倘若不是他看过那记录,他完全就不知道这里曾经是一条路,他完全成了一位新的探索者,只是他知道,他并不是。路上的风景也今非昔比了,但是他凭着那记录里的永恒不变的风景和特点总是能找到前进的方向。艰苦与快乐并存着,他在做出选择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然而他是快乐的,只是短暂的艰苦是为了更大的永恒的欢乐。他知道。所以,选择了。
四
我醒来的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儿,我也不知道我是醒了,我只是感觉到了黑暗笼罩在我的整个视线当中,然而我却看得清清楚楚,但是我看到的只有黄沙,数不尽的黄沙覆盖在我的四周,我的躯体之上,我的脸颊上,我感觉到了极其的酷热,我感觉到了极其的干渴,然而也不是干渴,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渴望,而渴望得到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也说不清楚。我坐起来,黄沙依旧包围着我的全身,甚至我的眼眶中和我的嘴里,就连我的肚子里也感觉到了黄沙的存在,我动了动身体,我觉得身体轻盈如空气,可以在这黄沙中穿梭自如,我抬了抬手,手臂也在黄沙中挥洒自如。于是我就站起来,因为我实在是觉得酷热难耐,我想逃出这黄沙的包围去,但是我站起来之后,依然是这样,黄沙覆盖着我的整个躯体,只是这黄沙的位置换了换而已,而且这黄沙带着热量,不停的朝着我的身体散发,这热促使着我开始在黄沙中挣扎,我甚至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然而,我很快就知道了。因为我朝着一个方向走的时候,那个方向越来越热,我朝着另外的几个方向走的时候,那酷热是相同的,唯有一个方向,我朝着那里走的越远,酷热的程度就越轻。我当然选择了朝着这个方向前进。因为我急于摆脱这酷热,我急于止息这渴望。
我见到了光。
我终于从黄沙之中出来,摆脱了黄沙的包围,我看到了一个空荡荡的世界,在这空荡荡的世界之上,在那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处有着一大片看起来很美的蓝色东西一动不动的,这蓝蓝的东西到处都存在着,只是感觉很遥远很遥远,但是却很美丽,而在那蓝蓝的东西的中间,有一块东西在发光,因为那一小块地方极其明亮。在那蓝色的东西之下正是这酷热的黄沙,在那遥不可及的地方,这酷热的黄沙似乎又和那蓝蓝的东西融合在一起了。
我突然感觉到了在我的旁边,那里有一个什么东西,一直在注视着我,我太过专注于这个世界,专注于那遥不可及的地方而忽略了我的身边。我一扭头,首先看到的是一张笑脸,一张奇怪的笑脸。然而我不得不承认,那张笑脸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东西,比那蓝色更美,比那光更美。但是我并不知道那张笑脸是谁,他和我完全不一样,因为他的身体是空的,而他的皮肤也是透明的,而且在他的背后还带着一双翅膀,就连那翅膀也是透明的。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也不知道他在这里为什么看着我微笑。我带着惊诧与疑惑呆呆的注视着他。
然而他却突然告诉我说,他是新的天使,他在这里已经等我很久很久了。他说是我让他成为了天使,他还说我现在可能什么也不记得了,但是将来会记起来的。他还说我会有很多问题要问,而他连我想要问的问题都知道,但是他说不管他现在说什么话我听过之后都会忘记的,然而他又说将来总会记起来的,为此他还对我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正如他说的一样,我却记不住那些话了,我只知道,在他说完那些话之后,他就飞走了,他还说他必须要走,因为他本不属于这世界,他走的时候就说了,我们还会再见的,但是我却不知道那话是什么意思。因为在他走了还没有多长时间,我甚至都忘了他的曾经的在我的视线中出现过。我知道我的极其的干渴,或者说强烈的渴望着什么,于是我便在这片大漠里四处游荡,期待能找到那属于我的强烈的渴望的东西。而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在这沙漠里四处奔波,除了黄沙之外再也没有看到别的什么,我以为我的强烈的渴望着的就是黄沙,于是我就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但是我的极其的干渴并没有因为我吃的黄沙越多而减少,那时候,我就明白了,我强烈渴望着的并不是这黄沙。我继续寻找那个我强烈渴望的东西,我甚至都不知道失望是什么,因为我的渴望的心并没有因为黄沙不是我要寻找的东西而减小,这渴望的心和之前一样强烈。我于是遇到了一片水潭。我在水潭里见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会动的东西,我那时候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因为我见到的东西过不了多久我就又不记得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甚至连为什么都不知道是什么。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的极其的干渴,知道我需要不断的寻找。我在水潭里大口大口的喝水,但是我的渴望的强烈也没有减小,我于是也就知道了我强烈渴望着的并不是这水。我看到了水边的那些绿油油的东西,我以为那就我所渴望着的,于是我就大口大口的吃起来,但是我的渴望的强烈同样没有减少,于是我就又知道了那并不是我所渴望的东西。正当我准备继续我的寻找的时候,我却突然感觉我走不动了,因为我低头看到了一群带着尾巴和利牙的东西正围着我,它们在用它们的利牙啃我的腿和胳膊,我看到了他们的尖尖的牙齿卡在我的骨骼上,那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其实是一具骷髅,我看到了我的骷髅的腿和骷髅的胳膊,但是我还不知道。我本来还没有意识到那些正在啃着我的东西可能也是我正在渴望着的东西,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眼看见那些东西就感觉它们不会是我正在强烈的渴望着的那个东西,所以我就极力的想摆脱掉它们,然而它们却很难缠,死死地咬着我不肯松口,我突然就产生了不如试一试的想法,我想试一试它们是不是我正在渴望着的东西。不过,当我的骷髅的手指刚刚触碰到其中的一只的皮毛的时候,它们就突然间发出了凄惨的叫声,而后所有的围在我身边的,包括那些没有牙齿的,也包括那些长着翅膀的,虽然不是透明的翅膀但是依然可以飞的东西,它们都统统离我而去,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看到了地上的鲜红的圆点随着我触碰的那长着利牙的东西的离开而一滴一滴的留在地上。从此之后,那些会动的东西每次看到我就躲得远远的,它们似乎对我充满了恐惧,虽然我还并不知道为什么。
我一直在寻找着我极其渴望着的那东西。我为此坚持不解的在沙漠里奔突。我一遍遍的尝试那些我所遇到的,但是我知道,凡是我所遇到的都不是我要寻求的。只是,我从来都没有感觉到过厌烦,或许,我连厌烦是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那一天。
我在沙漠里行走的时候,我远远地看着似乎是在那块发光的东西即将消失的地方,我看到了一个会动的影子朝着我走来。那块发光的东西那时候并没有那么明亮了,而且还变了颜色,在那块发光的东西周围还有着各种不同色彩的什么东西漂浮着,那样子很美,我觉得很美,那光照在这片沙漠上,这沙漠也便有了那发光的东西的那种颜色。我看着那影子,我突然间呆住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影子对我有着强烈的吸引力,我慢慢的朝着那影子移动,我还不知道那影子其实离我很遥远很遥远,但是我并害怕遥远,我从黄沙中快速穿行到距离那影子很近的地方,我看清楚了那个会动的东西,只是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我只是见那东西走着走着就坐在黄沙上,然后朝着那发光的那东西看过去,我看到了微笑的脸,那东西朝着那发光的东西微笑,我静静地看着那东西,也看着那发光的东西,我感觉那发光的东西是那么遥远,那东西到底在笑什么呢?我的惊诧和疑惑让我不由自主的向着那东西靠近。我静静地凝望着那东西然后不断的慢慢的向前移动,那东西始终扭头看着那发光的东西,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开始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我想扯一扯那东西的腿上那个凸起的带着一个角的那东西,可就在我即将要扯到那个角的时候,那东西突然扭过头,而后他低头看到了我,我瞬间楞在了那里,然而我看到了那东西的微笑的脸,我觉得很熟悉,我感觉很美,我也感觉很亲切,虽然这一切我都不知道为什么。
那东西看着我不说话,我有点惊慌,我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惊慌起来,然而他的微笑让我又觉得平和,我就那样呆呆的凝望着那东西,那东西也始终微笑着低头看着我,就那样过了很长时间,终于,我又慢慢地用那只伸出去的骷髅的手向前去扯了扯那东西的腿上的那个凸起的一角的东西,而后就又松开了,松开之后我就突然说了话:
“求求您,给我一点喝的。”
我捧着双手、仰着头看着那东西,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张口能发出这种声音,在此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而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对那东西张口,这一切我都不知道为什么。那东西听了之后就愣住了,我看到了那东西的脸上的微笑突然消失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只是呆呆的站在黄沙里抬头望着那东西。
我看了很久。
那东西突然站起来,他拿出刀,我突然就有了害怕的感觉,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认识那刀一样,那刀让我不由自主的害怕,于是我连忙后退。然而,那东西却对我说道:
“别怕!”
我又看到了那东西脸上的微笑,那一刻,我突然又感觉到了平和。而后,我看着那东西用那刀朝着自己的胳膊上划,随后,我看到了那一滴一滴的滴下来的东西。我始终望着那东西,那把刀突然掉在了地上,那东西也重新坐在了地上。而我,一切都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那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上的东西,我那强烈的渴望更加强烈了,我不知道为什么,然而我望着那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做。那东西却突然开口说道:
“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我听从了我的渴望,我开始抓着那东西的胳膊,我想尝试一下,我所渴望的东西到底是不是那一滴一滴的东西。那时候,我一切都还不知道。
就在我尝了那一滴一滴的东西之后,我突然间就记起了一些东西,我知道了一些东西,然而我想要知道更多,想要记起来更多,更多······
我的极其强烈的干渴正在逐渐减小,我终于知道了这就是我所一直强烈渴望着的东西,我正在慢慢的知道更多,因为我的所有的记忆都在这里面了。只是在我重新获得这记忆的时候,我却突然忘了一件事儿,因为那东西突然倒在地上了。
我那时候,突然记起来了,被我称之为“那东西”的就是人类,而我,也曾经是其中之一,我记起了很多,我记起了那位新的天使就是之前我称之为“魔鬼”的骷髅,我记起了魔鬼在飞走之前对我说过的话,而我真正的意识到了,现在,我就是之前我所称呼的“魔鬼”。
我记起了天空,记起了天边的太阳,记起了天边的晚霞,这里所有的一切我都记起来了,我看到了天边映着晚霞的那遥不可及的地方,一束孤烟缓缓升空。
然而我却总感觉还有什么东西是我没有记起来的,那种感觉很清晰,但是我却不知道是什么。我突然开始努力的想要阻止那人的胳膊的流血,但是我的努力不过是徒劳,我再一次看到他脸上的微笑的时候,我突然开口问道:“你知道?”
他点了点头。
“可是”我说道这里就停住了,因为我想不明白,于是就问道,“为什么?”
“善意的传承!”
他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而我还是没有明白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知道我还需要一些东西来完全我这残缺的记忆。而那些东西早已经在天使或者魔鬼走之前对我说过的话里讲的明明白白了。
“为什么?”
“为什么?”
······
我拖着他的沉重的躯体行走在广袤无垠的黄沙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