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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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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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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浅忆

 

已经记不清具体是什么时间,那时候我的一个朋友病重的很厉害。

朋友和我一样,不但年龄相近,而且读过很多书,同时也很执拗,因为他不愿因着病重住院做手术,而是整天和我一起四处游荡观看整个世界。在到达西安之前,我们刚在杭州给苏小小买了一束花。我那时候还不明白,他只是想让我从天南海北的那些光怪陆离的历史遗迹中寻找那一丝相似的痕迹。我们来西安的目的也很明确,朋友只是想看一看未央宫,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很推崇汉文帝,他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人文背景下孕育出了那样的一个有着卓越思想的仁人。然而,结果其实是在预料之中的,就连唐寅都很明白“不见五陵豪杰墓”,人家死后睡觉的地方都不见了,更何况要看人家生前睡觉的地方。不过,我当时想看的地方可就多了,因为我那时候还没有找到“那些光怪陆离中的那一丝相似的痕迹”,直到朋友去世以后我才明白,那“一丝相似的痕迹”其实就是一种规律,而我的明白得益于在此游玩时一位老伯的启示。

我那时候不爱四处游玩,因为我不喜欢自然和智慧以及两者相结合所呈现的艺术的美被人们明码标价,说白了就是不喜欢买门票。主要原因就是我认为门票玷污了那种赏心悦目之下所蕴含的价值,还有就是人们通过这种明码标价所展现出来的那种超越了这艺术的美的之外的价值,从他们毫无疑义的炫耀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懂得那种美的价值。但是我知道我的厌恶不能怪罪到那些卖门票的人们身上,然而我不知道该怪罪谁,于是我就只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通过先辈们文字的描述在心里默默地思念那种美。朋友知道我的理念,所以很多时候,我们都是选择那些我们认为很有价值而人们却认为是“毫无价值”、可以“免费”观赏的地方游玩,只有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委屈”自己,允许“自然的真实的美”经受“些许尘世的玷污”而买一张门票。毕竟,生而为人,沦落凡尘,又如何能一尘不染?

下车之后出了车站,走在路上,我们就感觉到了北方的剽悍,感觉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或许是因为我们刚从南方来,在见识了南方的柔弱之后才会有了这种异样的感觉。然而,剽悍和柔弱实际上也并没有根据,如果说硬要搜索出一点凭据的话,那就是南方多水,北方多山,而人们也因着山水便有了剽悍和柔弱之分。在未央宫遗址公园没有得到我们想要的答案,之后,我们就直接去了火车站,路上我们要求出租车司机师傅绕道从大明宫路过,师傅当时还说“这可就绕远了”、“还不如直接去看看多好”之类的话,我们回答道“沾沾灵气就好”。其实,我们当时说的是鬼话,因为我们从来不相信“灵气”这样的东西。路过大明宫的时候,司机师傅还好心的特意减慢了速度让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来完成这“惊鸿一瞥”,然而我们“瞥”完之后终究也没有“惊鸿”。因为我们心中装着永久的华丽,而眼目所见的一切华丽终将在历史的长河中化为尘埃。达到火车站的时候,我们心里实际上是带着遗憾的,但是我们并不想就这样遗憾的离开,于是就同时看向了那古老的城墙,为了减少我们心中的遗憾,就这样“委屈”自己,加入了“玷污”这“自然与智慧相结合所呈现的艺术的美”的购票队伍之中。不知道为什么,那天购票的人很多,队伍有点儿长,排队的时候,朋友还说“要不然我们买两根绳子扔上城墙,顺着爬上去算了”。这当然是玩笑话,虽然很符合我们的“价值观”。不过我那时候从“爬城墙”的话中想到了古代的“攀城而上”和“夜缒而出”继而想到一个画面:

“陛下,吐蕃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了!”

“郭子仪何在?速去破敌!”

而郭子仪却站在那里大声喊着:

“排好队,排好队,买票登城!”

于是,士兵们一个个的握着刀、挎着弓、背着箭,手里拿着一张门票。

我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朋友还一脸疑惑的问我“为什么笑的这么邪恶”,我把想到的画面告诉了他,我俩同时哈哈大笑。

我们绕着城墙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说起了西安的历史,从武王伐纣说到西安事变,或许是因为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越能减少心中的遗憾。一圈没走完的时候,我们俩同时站在尚勤门旁边的地方,在那里站了很久。朋友突然问我“知不知道未央宫有什么意义”,我其实是知道的,因为我知道“未央”的出处。我跟朋友说了“《小雅·鸿雁之什·庭燎》:‘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这首诗做于周宣王时期,当时周宣王中年怠政,姜后脱簪以谏,周宣王旋即改过,因此才出现了这首描述早朝情景的诗歌。”所以我就说“应该是表示勤政爱民之意”。那首诗很长,但是我就只记得“夜未央”及其前后两句。我依然会记得朋友听完我的话之后用一副忧伤的怅然若失神情叹气说道:

“你说的不错,未央其实是和长乐相对的!长乐是男儿之志,夜未央,是一种警示。”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长乐”的意义,后来我看了《韩非子·功名》才知道“长乐是男儿之志”是什么意思。然而,那时候我担心朋友忧伤过度会加重他的病情,所以就提议想去看看华清宫。朋友却笑着说道:

“华清宫去不得。‘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

“我们不吃荔枝不就行了?”我调侃道。

我并不知道为什么“华清宫去不得”,思索了一下,也不得答案,便问朋友,朋友问我记不记得玄宗之后每当有帝王想要去华清宫的时候都会遇到大臣的阻谏,我点点头,他笑着说“帝王去一下要亡国,百姓去一下要破家”,我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不过,他忧伤的神情倒是好了很多。我们的谈话被一位老伯打断,老伯说听我们谈话听了很长时间,并且说我们“年龄不大,知道的倒不少”。我其实是很不赞同的,首先是不赞同“年龄不大”,因为朋友我们俩都已经二十多岁的“高龄”了;其次,我觉得,知道的多少是和年龄不相干的。老伯一边走一边说:

“张良劝高祖定都关中,长治久安,可是汉朝也在长安亡国;唐玄宗因华清宫而有安史之乱,唐太宗也有华清宫却有贞观之治。由此可见,长治久安与国破家亡不在于长安,也不在于华清宫,而在于人啊!”

老伯一边说一边走远了,朋友和我都朝着老伯远去的方向看,朋友说“这是我们的前辈”,我当时问朋友“我们要不要以晚辈礼对他拜一拜”,朋友却看着我笑了。我们最终也没有“拜一拜”,也没有去华清宫。后来,我们下了城楼就直接离开了西安,但是,我时常会想起那位老伯说那句话时远去的背影。

现在,我已经到了朋友去世时的那个年龄,明白了很多当时未能明白的“那些光怪陆离中的那一丝相似的痕迹”,也因此更加珍惜那些曾经的记忆中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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