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好医生

英子下山的时候特别开心，身上出了许多汗，天色暗了下来，她心里想着，下个周末还要早一点来。她得意扬扬地吹起口哨，忘乎所以地张开双臂，抓住了前方一颗树的树干，整个人腾空而起，脚落在一块爬满青苔大石头上，还没有等英子反应过来，英子就从大石头滑了下来。

好一会儿英子缓过神来，她发现自己不能动，整个世界被凝固了，关键是天气还下起小雨，手机也不知道摔在哪里了。天色已近黄昏，总算有一个小伙过来，看了一眼躺在树丛中的英子，还有那双无奈企求的眼神，摇摇头就径直走了。

英子尝试自己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挪着脚步，只觉得腰部不能支撑身体的重量，她感到天昏地暗。她想在最快的时间内去看医生，又过来一个大爷，大概也是爬山锻炼身体的，打通了120的电话。

等到英子被单架抬上车，英子认识到，对于一个从来不想去医院的人，还有这个世界所有人，可以不去法院、不去影院、不去图书馆、甚至不去旅游，但都必须去医院看医生。

丈夫站在医院的台阶朝英子微笑，鼓励着英子振作起来。英子被抬入急诊室，看见一位女医生。英子称她为甲医生。

英子拍完片、做完磁共振，甲医生拿着笔记本，她的指尖在英子的腰部上滑动着，仔细看一下片子，还在桌面上敲打，仔细写着病历。

“你以前骨折过吗，”英子听了舒心起来，“好像没有骨折过，”英子忽的转过身来，看着甲医生，甲医生的脸上浮动着沙漠上的星星，让人觉得迷幻、动荡不宁。

“要不要手术啊，”英子最害怕的是手术。

甲医生这儿观察观察，那儿比较比较，再记录下来。

“那看你自己了，要不要手术，”好半天憋出一句话，就像赐予英子的甘霖，变成无数的雨珠从天而降，驱散掉英子心头上的疑云，原来手术是可以自己决定的。

“那我不要手术了。”英子有点高兴起来，直截了当地做出判断。

“静卧三个月，保守治疗。”英子的心放下了，“我给你开中药，效果比较好。”一看的帐单，一帖500元，要吃三个月，与手术的费用差不多了。

这句话让英子看清了甲医生的意图，一切都是从专家的角度出发。

在回家的路上，英子说，“我今天遇见好医生了。”丈夫笑笑说，“那就好，不要手术可以节省一大笔费用。”

那一天英子躺在床上还是蛮开心的，听听音乐，看着窗外的樱花树，已经爆出花蕾，还可以暂且休整一下。时间也过得很快。

没几天，英子感觉不自在了，吃喝拉撒睡都在床上，身子不能动弹，自己没有活动的能力，这比禁闭还难熬呀，英子从来都没有这样失去自由，人也觉得无聊、频废。

英子的头也不能仰望看电视，与新来的阿姨聊了一会儿，“一个人，健康真是幸福啊。”英子呆呆地躺在床上，不知道何时是出头之日，就没有话语了。

就这样熬过了一个星期，英子还是很疼痛，一点没有见好，就像一个身子分成两半。关键是不能翻身，整个人被床锁住了，生命的一切都是停止了跳动，只有在无聊地喘息。

让人不放心的是，皮肤上起了许多小泡泡，这是身体免疫系统的反映，英子真后悔爬山走了这么多的弯路，但是每一步又是那么不容易。

英子实在忍不住了，她在怀疑那些中草药的副作用，心里又在惦记着甲医生的治疗方案，于是打通了120电话。

英子被抬入诊疗室，乙医生头发乌黑，充满活力，双眼观察着一切，而且笑容满面。

“我骨折已经20天了。”英子显得很脆弱，乙医生漫不经心地看着病历，一边又全神贯注地看着片子，“哎呀，可惜了没有做手术。”

乙医生不时地转过头去，与旁边的助手比划着片子。乙医生也没有与英子对话。

然而乙医生的治疗方案，强烈地冲击着英子的头脑。

英子感觉自己是坐山车，自己又被纳入了另一条轨道。她想起受伤的那个夜晚，甲医生对她说，“静卧三个月，保守治疗。”英子就断定，手术并不是唯一的治疗方案。

“我就问下骨头长得好不好，”英子怯生生地闪在一旁，“我明确告诉你，你骨折还存在着的，要做手术。”

乙医生激动地用手指在桌子上敲着，一种严肃的目光盯着英子，似乎英子与他的观点截然对立。“什么手术？”“骨水泥手术。”

乙医生已预感到英子想说什么，坐直了身体，推着自己的眼镜，一本正经地看着英子。“手术有风险的。”英子只能吐出这样的话，英子不是专家，不是医生，无法评估手术与保守治疗的风险。

“阿姨，你去旅游过吗？”“去过。”“什么交通工具？”“飞机。”“那么飞机失事的概率有多少？”英子无语了，英子想说的其它话都被他剥夺了。

“这个就是手术的风险。”乙医生终于笑了，“你们这些人呀，一听手术就是有风险，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躺在那里有多危险。”

英子有点被说服了，“手术治疗有后遗症吗？”“后遗症都是一样的。”乙医生漫不经心地答道，晃了一下手中的病历，显得有些疲惫了。

既然后遗症都是一样的，为什么要手术呢？英子像识破了红雨伞下的谎言，一下子醒悟过来。只是恢复过程方法不同而已。

英子示意丈夫要走了。乙医生也认真起来，“如果不手术，不能保证恢复的效果，而且面临并发症危险，我不承担任何责任。”

英子想起了天无绝人之路，科学就是一张网，需要病人来实践，于是英子下定了决心，回到家里继续静养。

回家路上，春天蓄势博发的风景，让英子觉得格外亲切，符合了她心中的向往，自己会很快地好起来，虽然乙医生的话对她有冲击，“今天遇见好医生了。”英子若有所思地笑笑，丈夫也笑了下来，“最关键是自己要有信心。”

英子躺在床上，慢慢地明白了许多事情——遇见好医生是缘分，为此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自己的病好得快一点。

窗外的樱花树，一天又一天饱满起来，一颗又一颗花蕾爆出来，她觉得在床上的每一天，对英子多么重要，但是骨头还没有长出来，心灵的痛苦是继身体的痛苦之后来临的，她开始感到孤独。

由于在床上看多了书，眼镜焦距起了变化，这是英子没有想到的，突然对眼睛产生了很大的杀伤力，这是吸取知识的代价，也是在床上对英子的第二大考验，英子不能再看书，只能看一些无聊的电视。

过了没多久，英子躺在床上出现了症状，上腹疼痛还加上便秘，她不想过没有活力的日子。丈夫又打通了120。英子又被抬进诊疗室。

这又是另一个医生，丙医生看着英子微笑，眼睛却瞪得紧紧的，身子挺得笔直，保持着一种尊严，英子对丙医生说了自己的症状，“我骨折40天了，”英子将这些当作自己的光辉业绩。

丙医生什么话也没有说，开具化验报告单要求做全面的检查，显得挺诚恳的。检查结果显示，肝功能异常、淋巴指标也不好，还有其它一些症状。

“这一些并发症，关键是骨折，”丙医生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不时地咬咬嘴唇，显示出一个果断的、权威式的医生形象。

“如果是手术，需要在这里打一个钉子，”丙医生比划着片子，“前面的医生说是打骨水泥，”英子又沉闷了， 在她心目中满怀期望的感觉又换成了某种悯然若失的疑惑。

“后遗症是什么？”英子想像最坏的结局，“有可能会引起瘫痪，”这一下，英子是彻底吓蒙了。

“我已经在床上躺了40天了，”英子挣扎着，还是不愿意手术，眼泪也快流了下来。这时候英子多么需要一个澄清的事实啊，对自己的病情有一个正确的判断，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生病真是灾难，心中飘起了一股的酸涩。

丙医生把手指举在空中，喋喋不休地向英子报告着躺在床上的害处。接下来丙医生不知解释着什么，英子似乎并不想听这些。

英子想想甲医生的方案，还有乙医生、丙医生的方案，无论英子怎么看待未来，英子只有自己拿主意，“我不手术。”

丙医生又笑了，“其实你这个病不大不小，看你怎么治疗了，不要留下后遗症。”他又一次警告英子。

英子拿出自己的病历走了。看样子要彻底理解医生的意图，还得去学习骨科治疗，才能判断各种方案的利弊，但这是不可能的。医学是多么神圣的事业，为什么要怀疑医生呢？

英子回家的路上，“今天遇见好医生了。”丈夫也是气馁，“已经40天了还要手术，那不是开玩笑吗？”

英子静静地躺在床上，人的心灵是一切的保护神。她看着窗外的樱花树已经退场，剩下的春天不多了，好在春天拟化在人的心灵。

在后来的日子里，英子可以稍微下床活动，但不能持久。英子感到郁闷，望着外面的景观，真心希望能恢复原来的世界。

躺在床上的考验接连不断，肠胃系统也发生了问题，出现了胃反流，这是影响生命体征最大的困难，英子预感到自己的代谢会紊乱，最重要的是头疼得厉害。

英子一手托着腰，咬着牙又走进诊疗室。看样子丁医生很热情，丁医生微微弯着腰，头贴着头，手挽着手，亲密地与每个病人交谈着。这位留胡须、大鼻头的医生是全国有名的专家呢。

丁医生一看英子的血压上升到180，英子自己也吓了一调，连忙让英子抽血化验，血脂、血糖也上来了，英子想人生所有的症结不过如此。

“会引起心脏、肺功能衰竭，还有消化系统疾病。”英子的心一阵抽搐，“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也躺在床上60天了，难道还让我做手术？”

一想到手术，英子有点神经质了。丁医生微微带笑的，没有回答英子的问题，并用另一只闲着的手做着相应的手势。

“你的骨折还是存在的，”“那我不做手术，”英子咬定牙，“那你还得躺三个月。”

这是英子最不愿意听的话，“我躺在床上60天了，难道还要躺三个月？”“你知道骨头的愈合期是多少吗？是三个月。特别是女人需要时间更长，”丁医生坚定地相信自己的判断。

“你躺在床上风险也很大的，并发症。但做手术第二天就能下床。”他进一步做英子的思想工作，引导英子手术。想起骨水泥，想起钉子，英子很害怕。

英子已经很着急了，“那么，现在善后处理？”他打断了英子的话，“你是交通事故？”“我不是，”交通事故可以提供广阔的费用空间，丁医生当然有理由手术了。

英子这次无论说什么不手术了，这时候旁边围了一大群病人或家属，他们不时地插话，“总要相信医生的。”英子怏怏不快地走了。

英子回到家后，采取的办法是晒太阳，又去做理疗，然而理疗又延迟了恢复的时间，感觉又痛了。英子继续与自己的身体拚搏着。

过了没几天，英子发现腰部长出一个突出的骨头，痛得很厉害，英子想起了医生不同的治疗方案，心中又浮出丁医生的预言，没有手术面临瘫痪风险，这成了英子的一大块心病。

这让英子焦虑起来，睡眠没有以前那样好了，人也觉得烦躁起来，整天在床上唉声叹气。最大的问题是英子的心脏承受不了，又变成心绞痛。似乎已经到了世界的末日。

英子实在不能摆脱沉重的心理压力，打通了弟弟的电话，“你有熟悉的医生吗？”“你不是已经看过医生了吗？”英子迟疑了一会儿，“我只是想听听医生的知心话，”英子一阵哽咽，泣不成声。

英子去看戊医生的时候，走一步都很困难，虽然面前有一个很美丽的世界，但是英子不能拥有她，时间真是对生病有一个约束。

戊医生对工作特别投入，其程度胜过上面两位，甚至胜过其他所有人的总和。所有的病历他都要仔细地看看。他不时地把这把笔从口袋里拿出来，写上两句，又装进去。

戊医生看着英子的病历、片子，久久地一动也不动，好像在慎重地思考问题，“这是找熟人托关系的好处。”

英子坐在椅子上想着，她可以在戊医生面前畅所欲言，“戊医生，我实在受不了了，一个骨折，连带了许多并发症。”英子的生病变成了心病。

戊医生笑了起来，他理解躺在床上的难受，然而即使响了一声炸雷，戊医生也不会轻易表态，戊医生与前面的医生完全两样。

“一个骨折，连带出了血脂高、肠胃紊乱、免疫系统问题，主要心脏、大脑承受不了，这是我最大的困扰。”

戊医生仔细倾听英子的讲话，看看英子受伤的部位，然后又一边走一边摇晃着手中的片子。

英子真的害怕有后遗症，一双迷惑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戊医生。

戊医生说，“前面医生对你的方案都没有错，骨头有一个的生长周期，只是你需要一个最综合的评估，征求你个人的意见，就像搞研究的那样，每种方案各有利弊。”

英子还是不放心，“你的问题是并发症，需要中医调理下。”戊医生的话，就像一座山里最纯净的微风，吹散了英子心头上所有的乌云。

戊医生说，“免疫功能异常，没有药可以吃的，只要多注重锻炼就可以了。”戊医生回答很仔细。就像一场雷雨过后，英子看到戊医生那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最重要的是，戊医生没有要求英子做手术。

“一个人生病的时候，内心是最痛苦的，他不仅仅需要的医生，而是能说上知心话的医生。”在回家的路上，英子对丈夫说。

丈夫安耐着英子，“你已经找到最好的医生了。”

一路鲜花的味道从车窗飘了进来，石楠球、紫叶李、日本晚樱、红枫叶、白牡丹、映山红……，春天的主角终于登场，英子再也不害怕什么了。

文章原发微信公众号：luochuanyin-，看海听雨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