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洗砚池头树,
个个花开淡墨痕。
不要人夸颜色好,
只留清气满乾坤。
我很喜欢王冕的这首《墨梅》题画诗。
在中国人眼里,梅花历来被视为高洁、气节的象征。生于元末明初的诗人、画家王冕,更是具有崇高气节的文人代表。他出身贫寒,博学多才,一生有过多次做官的机会,却因为不肯与统治阶级同流合污而被他断然拒绝。晚年时期,他隐居故乡诸暨九里山,植梅花千枝,筑茅屋三间,并自号为“梅花屋主”。他一生爱好梅花,种梅、咏梅、画梅,尤擅墨梅。在这首《墨梅》诗里,他更是以墨梅自喻,把梅花傲岸、高洁的品格呈现在世人面前,成为我们今天的精神高地。
环境的力量何其强大,它不仅能够改变人的意志,而且可以改变物的性质。战国时期大思想家荀子就为我们留下了“蓬生麻中不扶而直,泥沙俱下与之俱黑”的古训,《晏子春秋》为我们留下了“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的实证,西晋文学家傅玄给我们“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当头棒喝,告诫我们要洁身自好。王冕笔下的墨梅也是这样,它原本也有鲜艳的色彩,却因为生在经常洗砚的水池边,天长日久,花瓣竟然都染上了淡淡的墨痕,但是,梅花之所以能成为“四君子”、成为“岁寒三友”,成为千百年来人们敬仰讴歌的对象,就在于它内在的坚贞,环境可以改其色,却无法损其香,它蕴藏在骨子里的那种奇崛孤傲的清气,让人觉得凛然不可侵犯。
日常生活中,我们所见的梅花品种多矣,单以颜色而论,就有白梅、紫梅、红梅、朱砂梅、绿萼梅、玉蝶梅,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但无论何种形态的梅花,它那卓绝孤清、迎风斗雪的傲然姿态,无一不受到文人墨客的亲睐。
王冕还有一首咏白梅的诗:
冰雪林中著此身,
不同桃李混芳尘。
忽然一夜清香发,
散作乾坤万里春。
在诗人笔下,墨梅带着“清气”,白梅带着“清香”,虽然颜色迥异,但始终都带着“清”字,那“清”,是冰清玉洁、香远益清、清高自爱。颜色只是表象,清气才是梅花的本质。
而王冕自己,正是一位品如梅花的高洁之士。
王冕二十岁前后,到北地游览。在大都,元朝大官僚泰不花想聘他作谋士,被他严词拒绝;此时他的画作已经受到时人的追捧,那些地主官僚争着用重金求他画梅花竹石,可他却蔑视权贵,把名利看得轻如鸿毛,不愿用画作去换取金钱。在他看清统治阶级对人民的残酷压迫后,毅然携妻孥归隐故乡。他的朋友著作郎李义光想推荐他为府吏,他却说:“我有田可耕,有书可读,岂肯做那送公文听人使唤的差事!” 他的老师、同乡王艮对他的品行也很推崇。王艮做江浙检校后,王冕衣衫褴褛,脚穿破鞋,去拜望王艮,王艮见他如此落魄,马上替他洗尘并送他鞋子,劝他做官,王冕却笑而不答,放下鞋子就离开了。尽管他经常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但他宁愿卖画耕种度日,也不屈膝向权贵乞食,充分展示出他坚贞不屈的高洁人格。
王冕清如梅花的品性在当代就受到了时人的敬仰,清代文学家吴敬梓更是对他推崇备至。在《儒林外史》一书中,吴敬梓专门为他虚构了一个故事:元末翰林学士危素,本是江西金溪人,吴敬梓却故意把他写成与王冕同乡。危素回乡,县官乡绅都拼命去巴结他,而他想见王冕一面却不可得。后来,危素降明,妄自尊大,受到明太祖朱元璋的刻意羞辱,最终幽恨而死。拿危素陪衬王冕,一方面表达了作家对那些卑躬屈膝的权贵的鄙视,另一方面也衬托出王冕的磊落气节。
世易时移,严峻的现实迫使我们不得不向生活低头。为稻粱谋,为名利忧,明哲保身本身并没有错,但是在良知与品格面前,做出怎样的选择,坚守什么样的底线,是让节操碎成一地,还是知耻知止洁身自好,却是每个人一生都要躬身自省的必修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