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病倒是没有,就是天亮前胳膊爱酸痛发麻。”听到母亲的喃喃絮语,我的心里七上八下慌得厉害。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是很少生病的,她那一双粗糙却温暖的手从没有闲过,从厨房到庄稼,从拉扯儿女到一家人的吃穿,没有一样不需要她操心。如今快七十岁了,这架 “机器”第一次传来让我心惊肉跳的不谐之音。我知道,这都是她长年劳作终于不堪重负的结果。
自我能记事时起,母亲的手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那是一双粗糙暗淡、五指微屈的手,手掌满是裂纹和厚厚的老茧,仿佛随时都在准备抓住什么东西。她经常天不亮就要起床,为一家人做好早饭,吃完饭后我和弟弟妹妹上学,母亲喂完猪后急急忙忙赶去参加集体劳动,那个年代是要靠工分分口粮的。晚上放工后,她在回家的路上还要捎带割一背篼猪草,然后给一家人做晚饭、剁猪草、洗衣服。往往我们一觉睡醒,还看见母亲还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缝缝补补。印象最深的是冬天的夜晚,我们钻在暖和的被窝里,看母亲在灯下为我们纳鞋底。她拈着一根细长的针,偶尔在她的头发上擦一下,把一根细细的麻绳在手里拉得呼呼作响。她一边纳鞋底,一边给我们讲她小时候听过的神鬼故事。我和弟弟妹妹有点害怕,又禁不住好奇,往往听到鬼怪要吃人的时候,我们就“呀”的一声扯起被子盖住头。这时,母亲会停下来,用手摸摸我们的头,慈爱地对我们说,“不怕,有妈妈在”。虽然是寒冬腊月,那双粗糙的手却是那么温暖和踏实。为了我们的脚不受冻,母亲一个冬天都要熬夜为一家人纳鞋底。总有那么几回,纳鞋底的针尖突然折断,毫不留情地扎入母亲的手指,斑斑血迹沾满鞋底,母亲却一声不吭,把手放到嘴里吮几下,继续她未完的工作。
母亲不仅为我们做鞋子缝衣服,还要为一家人做饭。即使今天,我们老家的条件依然很差,一年四季,从深山里渗出来的水都寒气逼人。春夏时节,母亲的手还好点。一到秋季,她的手便开裂,那一道道带着血丝的小口子让我们看着都害怕。为了一家人,母亲毫不犹豫把手伸入冰冷刺骨的水中,淘菜,洗衣,做饭,到了冬天还要腌制腊肉。母亲在盐水里洗肉,在碱水里搓抹布,有时疼得额头直冒汗珠,但是却从不停下手头的事情。洗刷完毕,她打来一盆热水,把手浸在盆里,浸好久好久,脸上终于露出满足的笑容,然后在围裙上把手擦干净。也许是为了让我们不要为她担心,母亲还故意把冒着热汽的手伸到我们眼前,一副轻松的样子。多少年后,我有一次切菜伤了手,等我把手伸进有盐的洗碗水里、那种钻心的疼痛在让我失声大叫的同时,一种负罪的感觉远远超过了肉体的疼痛。直到那时,我才真切体验到母亲的坚韧,也为自己当年的无知、自私感到无比羞愧与自责。在当年那个年龄,我虽然还不会腌制腊肉,但是帮母亲刷锅洗碗却是能够做到的。当母亲的手被盐水、碱水蚀得直冒汗珠却依旧让我去看书学习时,我真的就去看书学习了,而从来没有为母亲分担一点点家务让她减轻一点疼痛,更没有想过母亲是不是真的快乐!
常言说,“十指连心”,母亲何尝不知道那些盐水、碱水、凉水会对她的身体带来损害,但是,面对缺少关心的丈夫、年幼无知的孩子,她有再多的委屈和劳累,都只能用自己瘦弱的肩膀默默扛着,没有人给她搭一把手,没有人为她开裂的手抹一点药,她把披星戴月的付出当作了自己对这个家庭的义务,从来没有去想过值不值得,从未听她发过一句怨言。她把自己的青春和梦想早已奉献给这个家庭了。她用自己的勤劳和隐忍为这个家庭写下了最深刻的注脚。
现在我也人到中年,在家庭、工作、生活方面也不时遇到难以释怀的纠结,每当我想针锋相对的时候,便油然想起母亲的品格,心里便一点一点开出一朵宽容的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