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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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路过咸阳北门口，见一流动售书面包车。翻遍车厢，觅得新书四册：史铁生《病隙碎笔》，余秋雨《中国文脉》，林清玄《人生看得几清明》《苍凉深处等春来》。以原价三分之一购得宝爱之物，心下甚喜。下班回家，谢绝一切应酬，操一册在手，读之而后快。先《病隙碎笔》、次《中国文脉》、再《人生看得几清明》，《苍凉深处等春来》尚未来得及细读，便有媒体报道，2019年1月23日林清玄先生逝于台北。

消息传来，不胜唏嘘，在苍凉深处尚未等得春来，先生竟已乘风归去。一时之间，真切体会到了世事无常，联想到林清玄信佛，我不由想起弘一法师在与这个世界告别之际留下的“悲喜交集”四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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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喜爱的知名作家中，第一个因为生死而让我深刻反思生命意义的人。其实，在他之前，还有一个著名作家也让我难过了好长时间，那就是史铁生，他对生活的热爱以及他对人生的追问，给我的激励与启发，我相信一定是久远而深刻的，但与林先生有些不同，他从17岁开始，直到60岁去世，一直都在与病魔苦苦斗争，我在感受他的顽强意志的同时，也感受着他经历的痛楚与折磨，死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林清玄先生生于1953年，小时家庭虽然贫穷，但基本没有遭遇重大变故，大学毕业当过多年记者，30多岁得遍台湾所有文学大奖，用当今时髦的话说完全是一个人生赢家，最关键的是他有一副好身体，而且又信佛，从他的作品处处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内心清净、与世无争的人，对一个作家来说，60上下岁正是思想和艺术风格臻于成熟的年龄，近年来他一直笔耕不辍，他的“菩提系列”“禅意散文”收割了海内外一批又一批粉丝。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笃信佛教不争、不辩、不闻、不看，仿佛远离人间烟火气息的人，却照样天不假年，在65岁的时候突然与这个他“满心欢喜”的世界告别，不仅是我，很多人都感到讶异、突然。就在前一天，他还发了一条微博，在一张麻雀照片下面，他配文写到，“在穿过林间的时候，我觉得麻雀的死亡给我一些启示，我们虽然在尘网中生活，但永远不要失去想飞的心，不要忘记飞翔的姿势。”（其实这是出自他的一篇旧文《放生的麻雀》）一个对生活如此热爱、心态如此阳光的人，一个与人为善、与世无争的人，那些被人生导师奉为处世金针的“上进”“阳光”“善良”“宽厚”“乐观”等诸如此类人生的正面标签，林先生是都具备的，按说像他这种心态的人应该健康长寿才对，当今时代人生满百的人已经常见，但他为什么还是会在人生盛年离我们而去？我们究竟要以什么样的心态活在这个并不完美的尘世、又该怎样衡量人生的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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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业余好读书，尤喜散文，林清玄先生的散文受到我更多的关注。

记得中学时代便手抄过他的文章，参加工作后，专门建了一个文件夹，每见到网上有他的文章，便将心意契合的好文复制保存，日积月累竟有百篇上下，如《有情生》《翠玉白菜》《海上的消息》《分到最宝贵的妈妈》等等，每读一次，都会引起强烈的共鸣。后来感到零敲碎打已不过瘾，便买来他的专集阅读，这些集子既有早期的《莲花开落》《温一壶月光下酒》《白雪少年》，也有近年出版的《境明，千里皆明》《情深，万象皆深》《不争，是一种慈悲》《不辩，是一种智慧》等等，还有中国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林清玄散文集》（珍藏版）。

通过读林清玄先生的散文，我受到诸多教益和启发。我觉得他的文章有三个特点：一是篇章短小精悍。他的散文篇幅都不长，却善于小中见大，借物说理，结构巧妙。如《放下》《感谢困难》《美丽的心》等等，都不过三五百字，却阐述了深刻的人生哲理。二是向日常生活取材，文笔优美，平易自然。既为一般作家解决素材来源匮乏问题提供了思路，又消除了读者心理上的隔阂。他用平易却不失文学色彩的语言去描述日常生活中的常见事物，让人觉得可信可亲，还有美的艺术享受，如《心田上的百合花》《发芽的心情》《澈如水晶》，等等，仅文章标题就给人一种诗意和情趣，文中的好句好段更是让人如沐春风。三是他的文章教会我们很多做人的道理，这些道理不是空洞的说教，而是来自生活的领悟，如《下满的围棋》告诫人们凡是要留有余地，《把烦恼写在沙滩上》告诉我们要知足常乐，《海上的消息》提醒我们要懂得感恩，《无风絮自飞》让我们体悟要顺应自然，《真诚相待》警示我们要善良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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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梭有一句名言：“生活得最有意义的人，并不是年岁活得最长的人，而是对生活最有感受的人。”林清玄先生到这个世界上来过，在他并不算长的人生历程中，他爱过，恨过，痛过，也快乐过，他不仅自己对生活有着丰富而深刻的感受，而且通过他的笔把这些感受记录下来并传递给他人，让更多的人从中获得了教益和启示，心灵得到了净化和升华。

生命的意义不是以年岁的长短来度量，而是以价值来看高低。王勃27岁坠海而亡，一篇《滕王阁序》、一首《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一千四百年过去，至今还活在人们心中；明末少年英雄夏完淳以年仅17岁的生命，告诉人们什么叫杀身成仁舍生取义；路遥的生命定格在43岁，一部《平凡的世界》为当代人留下了多么丰厚的精神食粮！反观一些饱食终日却无所事事者，他们之中不乏长寿之人，可是为这个世界留下了什么？后来者可以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什么？

林清玄已逝，很多人都会想起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精神财富。我想他的作品中洋溢的真、善、美一定会被人们传颂、弘扬，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不过换了一种活着的方式，而以更加昂扬蓬勃的生命活在我们心中，如一盏明灯，照亮我们前行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