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萎之影（组诗）

《沙 漏 》

一个人站在荒漠里

穷尽了漫长的一生

也未曾修得圆满

吸干了水的胡杨

肉身变成了泥沙

枯影在生者眼里

俨然是一尊佛

多年以后

有人在梦里翻土

土里的沙还活着

像落日的头颅

闪着光走下来

继续一项

沙上码沙的事业

每一粒沙子

都有一个故乡

就像每一个灵魂

都有另一个忘我

或者无我，在时光彼岸

什么时候，能够相见

就能互为绿洲

《喊 雪》

对着夜空喊，先是有风

从藏幽燕的星星腋窝吹来

接着是鹭鸟从我头顶飞过

惊动了黑色电线中的电流声

浮云醒来，已无酒可温

风把所有的心都吹乱了

绝尘而去的一朵云

牵着一头雪狮子去人间

撒落了一地

魂不守舍的花瓣

对着梦喊，大地一片苍茫

流星坠落的地方，铺着厚厚的

时间的碎屑。一个个击掌而歌

痴迷于手语交谈，声音柔软、发白

像是在奏泠泠交响的安魂曲

《下午茶》

无根无茎的日子

有云的身段：滑翔

处于弱电状态

就像我点着烟，喝着茶

下半生就泡在一杯茶里了

杯子里，没有一片脱俗的叶子

在动。把水的童年聚拢

将牙齿重新清洗一遍

直到把空气咬得有血有肉

全身着火，又不惊慌

杯子晃动，森林浮现

山水生风，掀翻了大海

一个洞悉了时间秘密的人

绿茶一样，又活了回来

有毁灭之美。眼睛眯成了

一条缝，看天马飞过

向心里的鱼儿问好

整个下午，除了它

在干一番透明的事业

世界一动也不动

《下 游》

从沿江高速开车回家

过最险滩道士观时

不自觉放慢了速度

唯有不远处的江水

心无旁骛地奔流

眼睛里好像只有下游

到家了，脑回里突然出现

左右我，空气一样占据了我的

那两个字，像一直没有

饶过我的远方

——原载2019.08《上海文学》（总第50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