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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国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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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3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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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爱堆雪人(组诗)



两塘村:下雪的傍晚


老屋,古树。破旧的牌坊

石磨,祠堂。山梁一样的木门槛

一缕清风,正穿过母亲纳着的布鞋垫

白雪纷扬。大雪覆盖并冻住一个村庄

它无法看清形势,它的梦做得很深

它湿润的向往,已被雪俘虏


一炷炊烟在屋顶盘旋。山坡上

含着花蕊的草,像我的童年

正经历严冬里微小的沧桑

父亲从大雪中带回来的一个消息

像一床新棉被,温暖着这个傍晚

白雪安静的等待中,一座小山村

渐渐发凉的身体,和清冷的心


暮色降临,一切归于平静

一个远行的路人,从这里经过

他短暂的停留和眺望,隐约瞥见了

深埋在光阴档案里的疼痛

和被生活忽略了的温馨



祈雪诗


“梦里的芦花被充了枕芯还想继续飞”

晨起我在写一首诗,关于岁末年初

关于小寒和大寒……翻了篇的旧日子

在等如席的六出之花,掩埋它们过去

少了一出的野心。即将到来的新日子

也在等风雪夜归人,贴着尘世与净地

向春天撒盐,快递一整年芬芳的祝福


立春还早,“过了腊八就是年”

熬年守岁的日子,需要扫尘的风

吹野天鹅的落羽,以点睛之笔

向天空发出邀请:“万物灵魂,

洁净到可以出窍,就是为了

让更多的雪花到此隐居。”


南方的城市高楼林立,一身寒气

也从来不曾飞雪。辜负了想象的雪

在等孩子们放假,上山下乡去捕捉

遥远的童趣。或坐高铁去北国春城

堆一个不化的雪人,然后等它身体里

欣欣向荣的尖叫。走出白得像雪的爱

南归的鸿雁,飞回亲情源头的小山村

能用积攒的暗香,点燃春节的爆竹声

催开雨后春笋破七露的心,就能再酿

一杯回忆的屠苏酒,逆长幼秩序

祝人间康寿,山河无恙


没等来琼枝抖落天地精华之雪

为这首诗留白,但我不写这首诗

一张纸就都是留白。我祈求的雪

既在心脏处,也在跨年的门槛边

当纸上下的雪,用没有边界的火苗

素描寸草之地的故乡,咩咩叫的羊

啃着的父母山,会对一朵雪云说:

“昨晚,我真的梦见你回家了。”

“无数的星星也在赶来的路上。”



冰凌花


雪后初晴。山水铺开的宣纸上

雪的种子在发芽。当三月阳光

点燃春天的引信,林海深处

一朵破冰的雪莲,起伏的鹅黄

被风一吹,露珠般滚落下来时

赏雪,不再是唯一纯净的事业

滚烫了时间的雪,变成了火苗

蝴蝶翩跹的蕾铃,唤醒琥珀里

想破颜的微笑,山下人家

彩塑的愿望,才金盏一样

安稳地站住了不咸的春天

不用长相厮守到白头,每天

都有休眠的火山,喷薄而出

捂热人间的美好真爱



天空来信


夜宿雪村。闯关东的灵魂

住进了红灯笼,却还在滴水

幻想在木房、木瓦、木烟囱

木栅栏上长出一朵朵蘑菇来


雪爬犁写着一行

长长的还没融化的诗

神鹿不知所踪的旅行

在等我填平内心

晦暗不明的深壑


返回时收到天空的来信

如落花、如玉屑、如片羽

寄给我的李白或者博尔赫斯

让我身体的某截枯枝,得以

和新雪依偎。如仰望星空时

积攒的,获救的愿望和光芒

让浅白,雪白、深白的爱

一路温暖着时间的花香

疯魔了梦中的缪斯女神


起大早,能赶上盛大雾凇

就能等到天空,被朱雀的欢翅

擦出绿色闪电。再等松原春风

唤醒长白春雪和长春春韵

用春雨春潮洗一把脸后

才郑重地给天空回信



静 电

——兼致纳兰容若


夜读《纳兰词》

纸的呼吸,渐渐粗重

随便翻开一页,与世无争的

时间的气息,血肉和温度

看不见翅膀,但是,在飞


仿佛空气驮着尘埃

到一片小树林里静坐

热度退去,物转星移后

起伏的心跳,轻抚树影虬枝

释放出一缕静电,雪萼一样

物我两忘地飞,“不是人间

富贵花,也别有根芽。”


独善其身的光芒,出小木屋

只一闪,就化为指缝间的流沙

如果我把它们裱起来,放入梦中

就是划过天际的流星,能照亮诗词园

就能让整座讷殷古城烤火取暖,为更多

的西风瘦马引路,直至也能拥有白山圣水

不容玷污的膝盖,承受久违的战栗和抖动


那么多的静谧,那么多的狂澜

漫天飞雪仿佛都是流星的碎屑!

翩翩人间一冰郎,此心安处是吾乡

而情若是弦断,寒月悲笳的文字

也能放生余香,山一程,水一程

风一程,雪一程,与带电的灵魂

自由地相逢,一起塞上采桑



数 羊


躺在床上数羊,数了

第一只羊,下一只羊

像一根针掉在草丛

再也找不到了


梦里的积雪融化了

还有月光正在撒盐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

像星星迷失的电流

打了个痉挛活结


夜半醒来,睡眼惺忪的我

被小南风柔柔地吹着,恍惚见

遗像上母亲的脸庞,像窗前的

康乃馨,还捧着隔世的红晕

让我不再怀疑,真有八只羊羔

曾跪乳在她胸脯下,猛吮过奶水

而她去世二十八年,梦里仍不忘

解开衣襟,把故乡的一场春雨

变成甜蜜的溪水,径直延伸到

我身上,填充这思念的深渊

这裸露的,干涸的河床



喂 树


午后升起了阳光。大寒后难得的温暖

翻围墙越门窗,照得人心生欢喜

关空调,脱外套,看一棵冬眠的树

又长了翅膀。跳来跳去的几只画眉

是它返青的梦想?仿佛空气一开嗓

叶落光了的银杏,会摇落一地花瓣


周末加班的我,身体瞬间涌进一丝甘甜

和阳光弥漫的秘密。家里打来了电话

儿子也在等我,放飞他的童真,去够

一朵腊梅的欢喜。城市之眼的岷江

支起一口大锅,等待人们以斧斫金,熬腊八粥

不只为分享不忘来路的大家饭,还为著粥于穴

喂每个人心里的树,问:结不结,枝压折?

再不结果,就请佛陀移步到生莲的风中

接引春天,在树枝蓬住了的向往里筑巢



整个世界都在下雪


晨起听说峨眉山覆盖了一层洁白冰凉的春雪

想象的雪花,就开始在离头顶三尺高的地方飘

母亲一生中最后一次出远门,是先到西坝来看我

然后坐船去凌云山,向乐山大佛许愿

昨夜的雪,像又一次出远门的她,步行出村

到黑龙滩乘船。再坐中巴、高铁到乐山

没有人陪伴,历尽艰辛,也找不到搬了十一次家

丢失了闪光羽毛的我。只好借峨眉山月的翅膀

上山,撒把盐,等草木栖神明,请菩萨回到庙中


整个世界都在下雪。所有我看见和看不见的雪

都在飘着。茫茫的雪花,像细碎的灵魂飞舞

小时听母亲讲:“雪喜欢晚上来”。如今我

想象中,白天下的雪,像是被岁月遗弃的孤儿

不计成本地忙东忙西和走南闯北,发誓要

许愿给母亲:这辈子没流完的泪,还干净

如面前的江水,下辈子化成了雪,也要擦出

雷和闪电,以最大的善,跪下来给爱磕头


一场雪下在深夜。另一场雪下在清晨

从天上来的雪,和一生都走在路上的雪

要发生怎样奇异的交汇,才能加入一个

被思念用旧了的人,在他身上堆一个雪人

即使心无所求,任何时候都能六角晶莹地

向爱低头。又像是在梦里,让岷江的东西两岸

保持平衡不倾斜,看一夜白头的乐山大佛

从九曲栈道下来,与披肩柔软的峨眉山

在一艘轮渡上相认,试着掏出

彼此,不被允许的洁白的爱



堆雪人


三岁嘉禾指着墙上的全家福说:

“爸爸,里面有个座位是空的。”

看了半天,除多了半截竹凳,哪有——

“那我爷爷的爷爷呢?奶奶呢?……”

“哦,我也没有见过他们。”

“他们可能是天上下的雪堆的雪人。”

“在照片里呆的时间久了,就化了……”

“孩子,你也是爸妈堆的雪人。”

“那个空位子,在等你站上去。”



种春天


漏盘上铺纸,均匀地

撒下种子,再铺一张纸

儿子一边喷水,一边唱:

“小树快长大……”瞬间

我就瘫软在水的呻吟里了


如果有风吹想象的缝隙

如果阳光像蚯蚓,能疏松

空气中凝滞的寂静,就能分泌

一种酶,给这间塑料密室

提供营养,让豌豆大小的心脏

芽孢一睁眼,看见春天

都站在一根根嫩茎上


——原载2023年2月(总第648期)《作家》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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