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湖云
漂移到湖上照镜子的流云
比我的想象更富有。蜀葵的根
熬棉花糖,丝连羊羔的月牙嘴
守着一汪静海的蓝天,心瓶有
闪闪发光的瓷。睡莲还没结籽
花瓣上的露珠,星星般抖落下来
在一股暖流里挣扎,梦中的红鲤
有奋不顾身扑向某种清欢的惯性
群山的鼾声,贴着湖面蜉蝣飞絮
杏雨点染,沿岸草睫毛一样疯长
沉底钓波澜的人,抛出去的诱饵
是另一个自己。风过耳的呼吸
被游雾和炊烟滤心,才又找回了
丢失已久的童年乡音。瞳孔放大
连线水天的岛屿,是最大的浮标
正锚定暮色导航萤火,接引蛙声
出十里山泉,撼动宣纸上的孤勇
不着墨,也能挽起绿袖子,掀开荷叶被
下一场月光雪,叫醒装睡的空山,被日子
推着向前,如泥菩萨饮马催梦,渡过湖泽
湖畔听雨
天公翦水,宇宙飘花
落梅点点,似乎每一朵
每一瓣,都在唤醒滚烫的血脉
听雨的人,与一杯茶交换心情
刚被丰沛填满,又被焦渴掏空
最短的一声嘀嗒,昙花生香间
刚好够雨花们在绿釉大碗盛开
而不让各自的银河,落到天外
屋檐上的清脆,是奋不顾身的飞鱼
树叶间的沙沙,是跳出湖面的风鬟
银蛇缠腰的溪流,与山村产生摩擦
就能捂热所有的来路和归途
豆大的雨点,踩着泥泞走出山外
侧身给时间让路,为记忆撑伞
让逃离的梦,也拥有某种海拔
玻璃上起了雾,细浪颤动,一波波
蔓延,虽有停顿,但从未止息
雨后的蘑菇站起来,借晨光之翼
飞升一会儿,能触摸到幸福的眩晕
——活得又老又旧的农舍,相互依偎
点燃松针柏枝取暖,院里的枯井、空水缸
突然就有河流般的蜿蜒。清明荡秋千的雨
拽着不断线的炊烟,垂钓飘在异乡的纸鸢
能找回弄丢的一串脚印里,漫溢的潮红
也能让蚯蚓松动泥土,拱出啁啾鸟鸣
祭扫路上,有根竹笋,才生犊角
将嫩嫩的头部,探向天空的软肋
雨朝我眼里奔来之时,开窗可见
杨柳垂下的绿绦,纺车在梨树下
转动雨线抽丝,缝补山水的裂隙
盼春风,熨平日子的褶皱和倦意
当星星从母亲睫毛上滚落下来
我心的湖底,将点亮一盏灯
我轻轻走动,光芒就会摇晃
脚步抬高一寸,水草也会生翅
等骑光的人,回到野花手电中
把天空流的泪水,都一饮而尽
带来身体里跌宕的急湍、涡流
既澄清上游,也原谅被雨淋湿的
我的下游,一直在走地震的摇路
从没想过,把梦里的水龙头关住
山樱与苹果树
那时我来看你,蚯蚓蠕动的泥路
穿过天街。翳嘶山的早樱开了
飞泉山的苹果树也发了新芽
南干渠开闸放水,青春就有了
热烈的奔赴。阳光以花香焚身
或以绿叶充饥,都是两全的选择
后来我摘了颗苹果,像吉兰·马格利特
让盘旋的花青、叶绿素,遮住眼和脸
余光从果酸的边际偷窥,时间从洁白
粉艳,到深黄、橙红,再到布金满地
有一个我深埋其中。画里寂静的大海
和多云的天空,又在唤醒神秘的漩涡
与激流,繁华落尽我也须紧捂住胸口
走过的人看见,溪流在树枝间颤动
走过的人听见,梦里的寒樱与林檎
都有从喉咙里咽下这个黄昏的咕噜
来年先开花后长叶,先长叶后开花
只是在租借你我的灵魂,沿神经干
平行排列,有时明亮,有时模糊的
命运的轨迹。边缘有齿地活在风中
只等月光脱壳,有白米粒般的晶莹
内心再无折痕,交换记忆的底色
马湖之夜
纯菜吃到嘴里,我心里的堰塞湖
便开始溃坝。身体变成了摇晃的壶
仿佛年轻时的酒量、热血,和中年
的知止从容,都在这壶中荡漾!
岸边散步巡夜,濯洗风尘的人
也有一根龙马的脐带,连着群山
归来时呈锯齿状的倒影,还在梦中
的后海,蓝蛇撵龟,浮舟捞月……
脑回路上潜泳的鲤鱼、鲶鱼、卿鱼
也在寻找一片沼泽地。潮湿的眼睛
颤抖的胸脯,如腾空的愿望
既种念念不忘,也种云淡风轻
包裹的叶片,散开黏液,就能以绳水
导江,不散失沙岸晴飞的每一滴雨露
——原载2024年第9期《四川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