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建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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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中，转眼，离人生半百也没几年。在接近半个世纪的人生里程中，很多美好的记忆已遗忘在岁月的长河里，而冬天的雪，依旧记忆在大脑深处，那么清晰，那么彷徨。
记得小时候，每到冬天，屋檐下的每个角落会结冰凌，一根根，一排排，晶莹剔透，寒气逼人。冰凌有长有短，短则一两尺，长则一两米。那时，我们嘴馋，会掰下来当冰棍，放在嘴中咬得咂咂作响；也喜欢拿来做刀剑，相互打架，玩得不亦乐乎。
老家斜对面，有口池塘，一亩见方，我们叫太塘。借此说明一下，在我老家，大不叫大，叫太。太塘，即大塘之意。每到冬天来临，太塘水面会结厚厚的冰，小孩子拿着板凳在上面滑行，丝毫不亚哈尔滨的小朋友在湖面滑行。记忆中，十岁之前，太塘水面到冬天是可以滑冰的。到我读初中，仍会结冰，但滑不了冰。而到我读高中，每到冬天，太塘几乎干涸，也不再结冰了。
读小学时，下不下大雪，小朋友主要观察三种自然现象。看屋檐有无挂冰凌，如果挂，而且长，肯定会下雪了；看太塘水面结冰厚不厚，如果结，而且厚，肯定要下雪了；看风吹得厉不厉害，冷不冷，如果寒风呼啸，冰冷刺骨，肯定也要下雪了。
读小学时，老家的雪下得真大。纵使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银装素裹等词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记忆里，穿着长长的雨靴，骑着长长的高跷，踩到雪地里，也被淹没了。那时没有测量的概念，但我想，有些山沟里的积雪，堆到一两米厚，肯定有的。
今天感觉下雪是幸福，在那年代，下雪对我们来说是灾难。老家的房子是木制的吊脚楼，大雪覆盖在瓦片上，容易压垮房梁。每年入冬前，大人会修整房子，把老化、腐蚀的横梁与破裂、粉碎的瓦片换掉，以免大雪来临，把房顶压塌。大人还要准备几个月的柴火，保证冬天来临，大雪封山，家里有足够的木柴烤火。我们这些狗屁娃其实更可怜，哪怕大雪封山，依旧得去学校读书，如果迟到了，还有可能被老师罚扫地。
老家位于湘西南，那时学校是破旧的土砖房，没有土坑，也没有暖气，纵使到了教室里，依旧像冰窖一般冷。家庭条件好的同学，父母会准备火盆带来学校，像我们这种家庭条件差的学生，就只有白白挨冻。每到冬天，手脚全是冻疮，红红的，肿肿的，晚上痒得睡不觉。读三年级时，见有同学在桌子底下挖地洞生火取暖，我也偷偷学，偷偷生火，把脚踩在火坑上取暖，很暖和。只是到了寒假，整理课桌时，老师发现地面坑坑洼洼，全都是洞，好像是老鼠打的，熏得黑乎乎的。
那时的冬天，虽然冷，但大雪给我们带来很多乐趣。诸如堆雪人、打雪仗，那是再平凡不过的事。对我来说，最喜欢到山上盖房子。找些干树枝，在岩石下，山坡上，土沟里，只要能搭建的地方，我都搭建。把房子盖好了，得有炊具，生火做饭。童年的伙伴就分工合作，有在家里拿盆的，有在家里拿碗的，有在家里拿米的，有在家里拿菜的，有在家里拿油的，有在家里拿盐的……在荒山野岭做饭吃，那味道就一个字，真叫香。我们感觉好玩，父母却感觉我们太顽皮，偷家里东西，大家没少挨打。
母亲去世那个冬天，雪依旧下得很大。我们在山上放牛，发现了兔子脚印，顺着脚印寻找，后来在岩石的夹缝里发现了兔子。父亲喜欢养狗，把狗带到山上，没多久，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便成了餐桌上的美味。
小时候见雪见得多，家里穷，衣服穿不暖，被子不够盖，粮食不够吃，我就期望一年没有四季，四季没有冬天。没有冬天，不会结冰，不会下雪，我就不会挨冻，手脚就不会生疮，那将是多么幸福的事。至于雪花飞舞、大雪纷飞、银装素裹、冰清玉洁，在那年代，感觉与我无关。
读初中了，冰越结越薄，雪越下越小，我窃喜，四季终于快没有冬天了。到读高中，为了改变命运，我埋头苦读，加上住校，对冬天的印象没那么深刻，对雪的记忆没那么强烈。或许，高考这座独木桥把我头上的雪花挡住了。总之，在我的印象中，高中时雪已下得很小很小，稀稀拉拉，真的是一片一片。
1998年南下，我来广州打工，后来东莞创业，转眼，已经25年。东莞是真正一年没有四季，充其量就只有春天与夏季。天气暖和，适合我这种怕冷的人。前些年，感觉冬天不下雪，真好。到2009年，我算事业小成，有房子、有车子、有公司、有存款、有家庭，可说“五子登科”。莫名其妙，我突然又喜欢冬天了，期望在冬天看雪。打电话回湖南老家，一年又一年，一次又一次，说温度与广东差不多，不下雪了。看很多人去国外看雪，我也不假思索，带着女儿去韩国首尔看雪。2017年，确实太想念雪，我又乘飞机到吉林、黑龙江交界的中国雪乡去看雪。那雪真大，足足有一两米厚。生怕错过美好记忆，我用相机拍了很多雪景回来，存在我的电脑里。2020年春节，我与家人去日本东京度假，以为可以看到久违的雪。结果很失望，没有看到一片雪花。在疫情肆虐的大环境下，我们一家四口狼狈回国。
不知是因为老了，怀念童年；还是因为物质丰富了，期望冬天。总之，创业以后，我特别喜欢下雪，特别期望老家下雪，期望片片飞舞的雪花，又把我的思絮带回童年，带回那没有杂念的岁月里。
春节前夕及今天，湖南邵阳，我的老家，又下雪了，很大很厚。像极了我们小时候的雪，一片一片，一堆一堆，漫山遍野，洁白晶莹，好生漂亮。我甚至想，如果带着太太回老家看雪，会不会像情侣挽着手，去寻找诗与远方……
小时候怕雪，因为物质贫乏；现在爱雪，因为物质富足。我想，人解决温饱问题了，还是喜欢自然更迭的。一年有四季，四季有冬天，坐在火炉边嗑瓜子，打纸牌，讲故事，拍视频，记录雪花飞舞、飘飘洒洒的冬天，那叫一个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