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1998年南下,离开老家二十又三年。偶尔回家,但老家在记忆深处已经变得慢慢模糊。而小时候经历的年俗,还有一些依旧记得。
像我老家,一般从小年到元宵节算过春节,前后时间达二十天。像在快节奏的都市,感觉用这么长时间“过年”,其实是浪费时间。可在时间几乎凝固的山村,是有另一番讲究。
在小时候,过了小年,大人便不允许我们讲不吉利的话,干不吉利的事。诸如“豆腐”,到春节期间,是不可以直接叫“豆腐”的,应改称“丸子”,寓意团团圆圆。“豆腐”是什么场合吃?其实平时也吃,是一道美味佳肴,但民间“吃豆腐”是有特定的含义,指人去世了。所以,春节期间绝对不可能叫“豆腐”,应叫“丸子”,而且要煎好煎黄才吃,绝对不能吃白豆腐,否则,不吉利,来年可能遭厄运。
而对我们小孩来说,嘴巴不能乱讲,特别有一个字不能提,叫“死”。生老病死本是自然现象,谁也无法回避。但在农村,特别在春节,绝对不可以提。如果真要用这个词,得改称“升仙”或“驾鹤西去”。当然,很多人没这么高的文化水平,无法用文雅的词表达,就用“那个”“呃呃”,懂行的人一听就明白。当然,农村不能用的词绝对不止这些,像“病”“痛”“穷”“苦”之类的词也是不能用的。假如春节期间确实要看望病人或拜访困难家庭,讲话得讲究,把“病”“痛”“穷”“苦”这些词避开,得说华佗在世,遇药疾除;来年好运,财源滚滚。当然,讲究的老人几乎不可能让小孩去看望病人或拜访贫困家庭的,用唯心论的说法是对方阴气重、晦气深,对小孩不利,往往只是放下礼品便走,不可强留。
像我老家,是过两个年,一个是大年三十早上,另一个是正月初一早上。而且年夜饭特别讲究,至少六个菜,一般是八个菜或十个菜。六代表六六顺,八代表发发发,十代表十全十美。吃不吃得完无所谓,但必须把桌子摆得满满的,寓意喜获丰收,年年有余。而年夜饭通常在凌晨五六点吃,吃完饭才开门放烟花与鞭炮。特别注意,如果对方没有打开大门,不能去对方家里拜年,如果去了,踩了主人的年夜饭,主人很可能指桑骂槐,甚至大发雷霆。关系再好,亲戚再亲,一定要看大门开没开,如果没开,不管什么原因,都不用去拜年。
在我老家,贴对联、挂灯笼并不盛行,可盛行贴财神菩萨,几乎家家贴,户户贴。财神菩萨不是大街上买,也不是网络上购,而是有人送。送财神菩萨的人通常家庭遭遇困难,需要通过这种方式聚集钱财,渡过难关。所以,当送财神菩萨的人来到家门口时,不能拒绝,或多或少,给些钱打发走。早期,不是人人能送财神菩萨,据说特别讲究,送财神菩萨的人往往是穷人,把财运送给他人,自己就只能过穷日了。而近些年,自从假和尚、假尼姑泛滥后,送财神菩萨也成为创收手段了。
在老家,有“年关年断”的说法,即指如果有什么债务、恩怨在春节前了却,绝对不可以在春节期间要债、闹事。小时候,家里穷,平时没钱,债主往往大年三十来收帐,弄得我现在心理依旧有阴影。当然,受此影响,我都会在春节放假前把该付的工资、奖金、货款、稿酬全部付清,绝对不欠任何债务过年。可在经商十四年中,也遇到有人正月初六向我要钱,我特别生气,直接指责对方无教养,何况对方是知名学府毕业的高材生,当时年逾五旬。向我要钱,不是我欠,是他承接的项目没有完工,客户没要求我代付,我自然不敢付款,何况与我没任何合同关系。可他以为是我故意拖欠,春节期间向我要债,令我很是气愤。我告诉他,他破坏了生意人的规矩,不过正月十五,是不付款的。后来,他意识自己错了,向我道歉。我说不用,期望多了解一下民俗,了解一下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能随意破坏,人得有敬畏之心。否则,枉做文化人。
其他地方我不清楚,在我老家,大年三十,必须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人人要洗澡,换干净的衣裳,以全新的姿态迎接新年。当然,也有另外一种说法,说是洗霉运,把一身洗干净,霉运就消失了,来年便是好运。从小至今,大年三十,我一定洗澡,一定换干净的衣裳,并且有守岁的习惯,不听到新年的钟声不上床睡觉。
转瞬,我也四十有六,漂泊南方也二十又三年,虽然在这里有自己的公司、工厂、房子、车子,还有贤惠的妻子与一双可爱的儿女,用现代人的观点来说,我是屌丝逆袭的成功人士,实现了“五子登科”。但我总感觉南方没有年味,得回老家;但到老家,发现已不是记忆中的春节,年味越来越淡。这些年,我反复思考,发现不是物质繁荣冲淡年的味道,而是年俗在历史的长河中慢慢消失,让我们找不到年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