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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建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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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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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

昨天,二哥打电话给我,说老屋已经拆了,在挖地基,屋后有块大石头,问我要不要保留。我说,“既然一直存在,就按爸的意见,保留吧”。然后,二哥跟我说了很多拆老屋的事,我没有认真记,倒是与老屋相关的往事不时浮现在脑际……

老屋建于三十年前,具体哪一年修的,我也说不清楚,依稀记得母亲还在世,入伙那晚,父亲找来电影队,放《刘三姐》给大家看。清楚记得房前屋后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一大片。

老屋是三个土砖垛子,几根横梁,一些木桩,加上灶台与木床,就算完事。我们三兄弟,还有一个妹妹,母亲考虑到我们以后娶亲没地方住,便与父亲商议多种烤烟、多喂猪、多种粮食,然后再修一座金包银的大房子,五个垛子,到时,我们三兄弟一人就有一间房了。

我从小体弱多病,对物质的要求不高,但也渴望能早日修上更大更结实的房子, 狂风暴雨时,全家就不用去别人屋檐下躲风避雨了。

可在老屋修好的第三年,母亲结核病越发严重,经常吐血。在乡村医院治疗许久不见好转,母亲以为是绝症,怕拖累我们这些小孩,在正月初六的清晨,她在老屋最里面的房间,悬梁自尽了。那天,屋外大雪纷飞,大地一片苍白,老天似乎以这种特别的方式为母亲送行。

母亲在世时,偶尔缺粮少食,但不特别严重。母亲去世后,家里确实穷得揭不开锅。在我的记忆中,吃过红薯饭、啃过小麦饼、喝过南瓜汤,吃得自己面黄肌瘦,就像一根栌柴棒。村里的小伙伴拍着手板叫我“猴子” ,我就去追打,往往打不过,自己反而吃了不少亏。

老屋空荡荡的,记得有年冬天,父亲外出挖煤,大哥在外漂泊,妹妹好像去姑姑家了,二哥也在外打牌,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在灶台前烤火,把火烧得很旺。可到傍晚,仍不见他们回来,我就有些害怕,将房门反锁得死死的,怕有鬼跑到家里来。可不知是小偷还是路人好奇,真爬到我家的门窗往里看,吓得我毛骨悚然。 

那晚,不知大哥二哥有无回来,也不知道如何入睡,总之,母亲去世后,我一个人不敢在家里住,怕鬼来敲门,更怕有人讲鬼故事,心怕那些恶鬼是针对我的。

从小学到初中,在我的记忆中,老屋没发生一件令人开心的事。要么没交农业附加税,乡政府来家里牵牛;要么没还清贷款,信用社来家里捉猪;要么兄长借的钱没及时还清,要帐的人癞在家里不走,唯一过年的腊肉也提走了……如此等等,太多太多。以致我每天回到老屋,就会悲由心生,不寒而栗。

我是不相信算命先生的,但叔婶找人给我们算命,说我家大门方向开错了,对着的不只是池塘,还有岩洞。岩洞是什么?现在看来是旅游景点,可以科学考察,还可以用来藏酒,但在风水先生看来,那是一个无底洞,聚不了财,不穷才怪。

说来也是,我小学、初中、高中读书成绩都不错,初中毕业那年,任凭自己努力,硬是以微弱的分数与师范学校失之交臂。后来三度高考,均以失败告终。从此,村里人说,“认命吧,要改变现状,唯一的办法是重修,大门别对着岩洞”。 

说话容易,实施很难。修套房子,少说也几千上万。那时,家里一年毛收入最多二千元,刨去油盐、税收与学费,所剩无几。 用什么盖房?而转眼,我们都已长大,大哥二十好几,二哥二十出头,我也二十来岁,一家五口,四个单身,成了父老乡亲茶余饭后的笑料。而村委会的统计年表上,父亲、大哥、二哥、我的婚姻状况均标明“单身”,自己看着就超级难受。

二哥争气,在这样一座破烂的房子里,硬是凭自己的能力,二十刚出头,将二嫂娶回家,而且不到三年,修了一栋宽敞、明亮、结实的红砖房。 小侄子也在婚后不久就出生了。从此,这座破旧的老屋多了一丝生机与活力。

可我与大哥的婚姻一直没有着落。大哥在外漂泊,没人知道他究竟如何,但我一直在家,结不结婚,谁不知道?记得我刚毕业那年,村里有人说给我介绍对象,并要我去她家看看。结果,我硬着头皮去见面时,对方很委婉地说是跟我爸开玩笑,并没那回事。2000年,我已在外打工,混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也要我回去相亲。我风风尘尘回到家,那女的却已经外嫁他乡。当时给我三叔留了一句话,说我家太穷了,房子破成这样子,以后如何过日子?

为不让我打单身,家里确实费了不少心思,甚至将我发表在报刊、杂志的文章给她们看,可一路过我家,看到三个土砖垛子的老屋,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有才无才无所谓,衣食住行是根本。曾经斗志满怀的我,也进入无限的迷茫中。仰望苍天,甚至会问路在何方?

2002年,我28岁了,也许是上苍眷顾,终于认识我太太。可当我们一起回湖南老家结婚时,看到这三个土砖垛子的老屋,她也吧嗒吧嗒掉眼泪,呜呜呜地哭了。村里有人私下说我是骗子,肯定用花言巧语把她骗回来,要不,家里穷成这样,哪个女孩愿上门?

当时我一无所有,我们睡的婚床是用稻草铺的,被子是二哥二嫂给的,没有摆酒,没放鞭炮,极其简单地结了婚,拿了证,然后一起南下,回厂打工。当时我跟太太讲,给三年时间,一定买房,不会让他住破房子。生米做成熟饭,她也只好将信将疑地答应了。

为了买房,我们确实很节约,太太每个月的零花钱,极少超过五十块。我多一点,也很少超过一百五。我的工资每个月两千多,她差不多两千。但结婚不到两年,我们银行存款就超过五万。当时东莞很多楼盘在销售,有些零首付。我们穷怕了,不敢买大面积的,就在现在住的这个小区买了第一套房,八十个平方,十五万,贷款十万,感觉是个天文数据。

因为有了房子,也将女儿接到身边,房贷还清后,开始张罗公司。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公司发展还算顺利。从2007年至今,确实是一年一个台阶。很多人惊奇,文化传媒公司如此难做,我是如何折腾的?我无法回答,也回答不了,只是我知道,我得加倍努力,否则,千里之外的老家,只有三个土砖垛子的老屋在等我。

有房有车有公司后,我也开始关注老屋。因为年代久远,老屋泥土剥落、横梁断裂、瓦砾下滑,已成超级危房。父亲仍住里面,是他的劳动成果,不想轻易放弃。另外,儿子儿媳没说让他住到自己家里,老人家怎么好意思开口呢?我曾有跟他讲,来东莞,跟我们住。但他习惯了农村生活,在这边没人陪他聊天,没人跟他打猎,渡日如年,如同坐牢。思索再三,我确定给他在老家盖房。

最早产生这个念头是2012年,计划次年春天开建,也征求了大哥二哥的意见,他们同意了。可找地仙看屋场,说山向不空,不能修。没办法,推迟到今年。但二哥二嫂仍不放心,怕是儿戏,拆了老屋,父亲没地方住,怎么办?为让他们定心,也为不让父亲再住危房,让我耽惊受怕,更想让父亲过上幸福的晚年,前些日子,我特意回了一趟家,找来三舅四舅做公证,我承诺马上修房子,确保春节让父亲在里面过年。而为怀旧,我特意用相机将老屋每个角落拍下来,让即将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老屋永远铭刻在我心里。

回去那天,父亲特别高兴,说我修房子,他愿意住,大哥二哥修,他要考虑。可能是我经济宽裕一点,不愿给大哥二哥增加负担吧。我悄悄问父亲:“马上给你盖新房,开心啵?”他笑了,说我赚钱不容易,修不修,没关系,事业要紧。但脸上分明充满喜悦与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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