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我在南方生活已经二十五年。记得1999年春节,我在广州棠下与舅舅一起过。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在异地他乡过春节,也让我真正发现,南方的春节与湖南的春节完全不同。其他不说,就是吃年夜饭,只是象征性地做四菜一汤,还未等到万家灯火,炮竹声声,便已吃完年夜饭。而在湖南老家,通常要到凌晨三四点起床,至少做八至十个菜,把桌子摆得满满的,全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吃年夜饭,说着吉利与祝福的话。在我的记忆中,在湖南老家,不管有钱没钱,年夜饭一定不能太节约、太寒酸。家里必须灯火通明,红红火火,预示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但到十年前,便有越来越多的人说春节越来越没有年味,甚至叫嚣要取消春节,以免旅途劳累、劳民伤财。类似的想法,其实我也有过。之所以越来越多的人反对过年,其实也是事出有因。其他不多讲,就说我的感受吧。不管是回湖南老家还是去湖北岳父家过年,儿时的皑皑白雪看不到,凛冽寒风吹不到,袅袅炊烟见不到,甚至连年猪也不杀,炮竹也不放,糍粑也不做,亲戚之间走动也少了……心想,这过年与平时生活有何区别? 这春节过不过还不是一个样?
那时,报纸、杂志、电台、电视台、网络疯狂报道去国外过年是如何时尚,异域风情是如何迷人,受新思想、新观念的影响,我们一家四口也追随潮流,尝试去国外过年。2019年春节,我们在印度尼西亚巴厘岛过年,在那边租了小别墅,自己做年夜饭,感觉很有年味。2020年春节,我们在日本东京度过年,去浅草寺体验唐朝文化,去东京帝国大学感受欧美文化,在地铁上考察中日文化差异,还在日本租民宿,感觉也很有新意。如果没有疫情,计划2021年春节在澳大利亚度过,2022年春节在加拿大度过。总之,希望有生之年把地球的每个角落走一遍,实现走遍七大洲、跨越四大洋的梦想,深刻感受不同国家、不同地域、不同种族的年味。
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彻底打乱我们的计划。别说去世界各地过年,就是我们的企业能否顺利存活下去,都是未知数。好在有无数客户支持,无数好友关注,疫情三年,我们的业务并没有受到影响,反而略有增长,无惊、无险、平稳、安全度过危机。只是想出国过年,就成为一种奢望。
常言道:“一年难以改变一个人,但三年可能改变人一生。”到2022年,我的父亲八十开外,岳父岳母七十有三,我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再任性,只顾自己开心,去世界各地过年,应该回去陪老人过年,让他们感觉儿孙满堂的幸福与喜悦。开始,以为只有我大彻大悟,后来发现全国老百姓皆大彻大悟。春节前夕,看着数以亿计的异地他乡游子拖家带口,千里迢迢,回家过年,真的令我感动。像我,转眼就将五十。而比我年长的人七零后,好多已经五十开外。到了这个年龄阶段,身体机能确实不如以前。可在春节,再苦再难,也要回去过年。其实,人的灵魂深处有一条属于自己的路,那是回家的路。只有走在家乡的小路上,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而人生最想走的路自然是回家的路。当我认清这个道理,却是人到中年。自然,我与家人便有回家的欲望与冲动;无数的游子有了回家的渴望与追求。因为这种情结,春节能会没有年味吗?
此番春节,我陪太太回湖北过年。抵达岳父家,明显发现岳父岳母及兄弟姐妹比往年更开心。看到我们到家,岳母连连说:“终于一家人齐了,终于可以拍全家福了。”而在麻城,特别在大年三十晚上,我听到了久违的烟花炮竹声,此起彼伏,争相斗艳,有了儿时过年的味道。我的岳父育有一子三女,现在个个成家立业,个个生儿育女,全家人聚集在一起,要摆两大桌,确实有了大家庭的感觉。
依照湖南老家的规矩,大年初一,我给父亲拜年,电话里说的第一句话是:“爸,明年春节,我们回湖南过年。”父亲听了很开心,连忙说:“希望你们回来,希望大家都回来过年。”像我们四兄妹,个个生儿育女,二哥已经做爷爷,如果四兄妹都回家,可以摆几桌。对我父亲来说,人生的幸福莫过实现四世同堂。特别在这个生育慢节奏的时代,实现四世同堂真的很难。可我的父亲在不经意间实现了,他能不开心吗?父亲多次跟我讲,他不在乎大家给多少钱,给他修多大的房子,就期望儿孙全部回来过年,聚集在一起,开开心心的,团团圆圆的,比让他吃山珍海味更幸福。
人到中年,就喜欢胡思乱想。我无数次问春节是什么?如果现在让我回答,绝对不是吃,不是喝,不是玩,是触动灵魂深处的记忆与感动。像我的父亲、岳父、岳母希望儿孙回家过年,我们这一代人希望千百年的优秀传统能够保留,这就是过年的价值,这就是春节的味道。
经历三年疫情,我们的很多思想与观念有了改变,相信以后年味只会越变越浓,亲情、友情、爱情也会越变越深。在未来的人生岁月里,我们注意健康,善待兄妹,培育儿孙,追求可以实现的小目标、小幸福,我们的日子便会越过越好,人生也就越来越有价值。自然,我们翻越千穷山,跨过千条河,回到千里之外的故乡过年,也就更有年味。
(作者系《潇湘文化》主编、民进中央特约通讯员、东莞市作家协会理事,出版散文集《人生四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