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鳄鱼文》在我国文学史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以致很多文献资料有记载、有收录,足够说明被誉为“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才华横溢、水平了得。只是,我一直好奇,韩愈凭一纸《鳄鱼文》,真可以把鳄鱼驱走吗?
最早产生这个想法是十五年前,我去潮州访友,在几位朋友陪同下,到韩山师范学院、韩文公祠、潮州古城等地参观。踏上湘子桥那一刻,望着波涛汹涌、涛声阵阵的韩江,我问身边好友,韩愈所写恶溪在哪里?他们相视一笑,应声道:“此乃恶溪也。”见我半信半疑,解释说:“恶溪,又名鳄溪、意溪,韩江经此,合流而南。脚踏之地,乃恶溪。”
恶溪找到了,问题来了,韩愈被贬潮州之前,乃吏部侍郎,属文官,非武将,依靠手中之笔,撰写《鳄鱼文》,真的可以把鳄鱼驱走吗?在场的朋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无言以对。俗话说:“好奇害死猫!”而我的问题也把几位朋友问住了,场面略显尴尬。
从潮州返回东莞,我便一直寻找问题的答案。后来,我又来潮州十余次,依旧在寻找答案。只是每次尽兴而去,总是失望而归。朋友说,《鳄鱼文》已经写得很清楚:“今与鳄鱼约,尽三日,其率丑类南徙于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听从其言也。不然,则是鳄鱼冥顽不灵,刺史虽有言,不闻不知也。夫傲天子之命吏,不听其言,不徙以避之,与冥顽不灵而为民物害者,皆可杀。”并在文中明确表述“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必尽杀乃止”。从字面上讲,不听天子之命,不服刺史之言,顽固不化,恶溪中的鳄鱼将全部毒杀。说明韩愈虽一介文官,仍有武将之勇猛,誓与鳄鱼决胜负。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认为皇命乃天命,天子派守潮州,代天行道,鳄鱼能不服从吗?只是鳄鱼是动物,一种与人类没有共同语言的动物,怎么能听懂韩愈所写文章的深刻道理?何况,考古发现,潮州当时生存之鳄鱼属湾鳄(也有专家认识是一个全新物种,命名韩愈鳄),典型淡水动物,让其迁徙南海,鳄鱼在咸水之中如何成活?还有,鳄鱼是食肉动物,一旦选此生存,说明这里食物来源充足,怎能轻意离开乃以生存的江河?当然,也有专家说,韩愈乃“唐宋八大家”之首,古代有奇门遁甲,可助其一臂之力。加上用毒箭射杀,理论上可以驱除鳄鱼。
只是我仍不相信那么容易把鳄鱼驱走。焉知,鳄鱼起源可以追索到三叠纪晚期,距今超过二亿年。能在地球上生存如此之久,充分说明鳄鱼的生命力强大。怎么可能因为一纸《鳄鱼文》就乖乖往南海迁徙呢?为此问题,我跟很多专家学者讨论过,争论过,绝大多数学者认为既然韩愈写了《鳄鱼文》,而且民间老百姓如此推崇,说明《鳄鱼文》发布之后,鳄鱼真的从恶溪消失了。
只是,我仍在追寻真相。韩愈离开潮州后,宰相李德裕被贬潮州,经过鳄鱼滩时仍然发现有鳄鱼活动。《岭表录异》记载:“宣宗大中二年,李太尉德裕贬官潮州,经鳄鱼滩,损坏舟船,平生宝玩,古书图画,一时沉失,遂召舶上昆仑取之。见鳄鱼极多,不敢辄近,乃鳄鱼之窟宅也。”从此文不难看出,韩愈虽然写了《鳄鱼文》,获得超级民望,深得皇上宠信。可是,鳄鱼依旧赖在恶溪不走。纵使李德裕经过鳄鱼滩,船坏了,水手、下人都不敢贸然下水捞取宝物,因为有鳄鱼。由此可见,韩愈虽是朝中命官,而且是唐代大文豪,只是鳄鱼不惧其威胁,依旧我行我素。
随着时间推移,到宋代,鳄鱼还在潮州危害人畜。据《宋史》记载:“张氏子与其母濯于江,鳄鱼尾而食之,母弗能救。尧佐闻而伤之,命二吏拏小舟操网往捕。”从此文看出,韩愈写《鳄鱼文》已经超过一个半世纪,鳄鱼依旧在潮州为害百姓。陈尧佐命吏、工制网捕捉,在闹市杀死煮熟,还撰写《戮鳄鱼文》。文中写道:“昔昌黎文公投之以文,则引而避之,是鳄鱼之有知也?若之,何而逐之?”其实,官至宰相的陈尧佐也知道仅凭一纸《鳄鱼文》,韩愈怎么可能驱走鳄鱼?《梦溪笔谈》亦记载:“余少时到闽中,时王举直知潮州,钓得一鳄,其大如船,画以为图,而自序其下。”说明沈括十岁时随父沈周到福建,时值宋仁宗康定元年,潮州仍然有鳄鱼,而且个头大得像船。
随着岁月变迁,直到明朝初年,饶宗颐所撰《潮州志》记载:“明初,鳄鱼复来潮州,夏侍郎元吉令渔舟五百只,各载矿灰,击鼓为令,闻鼓声,渔人齐复其舟,奔窜远避,少顷如山崩,龙战至暮,寂然无声,鳄鱼种类皆死于海滨,其类尽歼,自是潮无鳄鱼。”这是鳄鱼在潮州地区最后一次现身,用大量石灰倾倒到江中,鳄鱼皆死于海滨。自此,鳄鱼在潮州文献中消失了。
从韩愈撰写《鳄鱼文》到饶宗颐撰写《潮州志》,前后超过一千年,鳄鱼依旧在潮州这片土地上生存,充分说明韩愈撰写《鳄鱼文》只能是文人的美好心愿与向往。而以文祭鳄,以文驱鳄,不足信,不可信,不必信。困扰我十几年的问题,也是在历史的脉络中顺藤摸瓜,终于得以解开。
值得一提的是,不只韩愈期望达到以文驱鳄的目的,在遥远的印度尼西亚,坤甸河中鳄鱼为患,华人罗芳伯仿照韩愈撰写骈文《祭鳄鱼文》,文中写到:“伏乞诸神,大振威灵,率雄兵,挥猛将,尽起大队人师,以涸鳄鱼之港,必使种类不留,庶小民有赖,升平有象矣。”只是,文章写于1792年,至今两个世纪过去,坤甸河依旧鳄鱼为患。
纵上所述,不管是韩愈,还是陈尧佐,或是罗芳伯,通过撰写文章确实驱走不了鳄鱼,但可以给人信心,给人期望。随着气候变化,环境变迁,江河两岸人口增多,河流水质变化加剧,加上鳄鱼成为老百姓餐桌上的美食,潮州鳄鱼逐步消失在老百姓的视野,便成为不争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