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是在哪儿看到的,有位作家说,写文章要有真情实感,还要有能让真情实感瞬间流露出来这么个节点。并且这些,都不需要煽情,也不需要许多形容词。
孙犁的《亡人逸事》,把自己与妻子如何认识以及婚后生活的点点滴滴,如小桥流水般娓娓道来,在平淡的叙述中,让我们看到一位中国传统农村妇女淳朴善良、勤劳无怨的一生。文章的结尾,通过对两丈花布的回忆,集中表现妻子和丈夫一辈子的感情:“我们结婚四十年,我有许多事情,对不起她,可以说她没有一件事情是对不起我的。在夫妻的情分上,我做得很差。正因为如此,她对我们之间的恩爱,记忆很深。我在北平当小职员时,曾经买过两丈花布,直接寄至她家。临终之前,她还向我提起这件小事,问道:‘你那时为什么把布寄到我娘家去啊?’我说:‘为的是叫你做衣服方便呀!’她闭上了眼睛,久病的脸上,展现了一丝幸富的笑容。”这段文字,朴实自然,没有煽情,没有形容词,却能让人鼻子发酸。——这就是一篇文章让真情瞬间流露的节点。
世上有不少写母亲的文章,一般写法,多是罗列母亲琐碎或传奇的一生,如母亲如何含辛茹苦,如何省吃俭用,如何无私奉献,头发熬白了,身体累坏了,还没等到孩子报答就已经不在了。这样写好不好,这样写当然没什么不好的,可天下母亲,谁不辛苦,天下孩子,又有几个能报答得了母亲的,“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大部分母亲的“命运”,是做“母亲”的一个共性。写自己的母亲,应该写出她的个性。
肖复兴的《母亲》,就写得比较特别。他不是写自己的亲生母亲,而是写自己的后母。
他八岁还不到,弟弟才三岁多一点儿,亲生母亲就去世了。父亲办完丧事,自己回了一趟老家,等他从乡下回来时,却给他们带回来一个小脚女人,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姑娘。这小脚女人,便是他们的后母。父亲对着他和弟弟说:“来,叫妈妈。”弟弟吓得躲在哥哥身后,哥哥任凭父亲怎么说,就是不吭声。
他不但不认这个后母,还把生母的照片拿出来挂在最醒目的地方,以此向后母示威。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后母不但不生气,还常常踩着凳子上去擦拭照片。三年自然灾害时,为了省出家里一口人吃饭,后母把自己年仅十八岁的亲生闺女嫁到内蒙去。送走的那天,天气特别寒冷,父亲看这个小姐姐穿得太单薄,就把家里唯一一件粗线毛大衣给小姐姐穿上,接着,就到了这篇文章的节点——这是肖复兴所强调的,文章要有一个节点——后母看见了,一把扯了下来:“别,还是留给她弟弟吧。”车站上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到火车开动时,才向女儿挥了挥手,寒风中她那像枯枝一样的手臂在抖动。在回来的路上,她一边走一边自己叨叨:“好啊,好啊,闺女大了,早寻个人家,好,好啊!”接着就是作者情感的抒发:“我实在是不知道人生的滋味儿,不知道她一边走一边叨叨,其实是在安抚她那颗流血的心。她也是母亲,她送走自己的亲生闺女,为的是两个并非亲生的孩子。世上竟有这样的后母?”这篇散文,我们也看不到什么形容词,看不到过多地渲染这位后母如何如何艰苦持家,而是通过后母在困难时期为了两个并非亲生的孩子,省出家里一口人吃饭,远嫁自己年纪尚小的亲生女儿的这个节点,表现出这位后母无私伟大的爱。
关于文章的节点,肖复兴有个诠释:节点是一篇文章的魂。《母亲》里的后母,对这个家的感情,对两个并非亲生的孩子的母爱,主要就表现在这样一个节点上。有了这样一个节点,后母的无私与伟大,就得到有力的支撑。
感情是朴素的,对它的描写也应该是朴素的。优秀的作家,会在他们的作品中,找到一个相应的节点,让真情在瞬间流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