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与女儿

母亲没上过学，没上过学还时有“金句”脱口而出，例如“将心比己”“不要为难人家”等等，她对几个女儿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做人，要似人似队，别做到一边去”，可谓“至理名言”。她的这句“名言”，不知道是从哪儿听来的，或者根本就是她自己想出来的，或者就是当地的一句俗语也说不定，无论如何，这句话的意思倒是挺能让人明白的：就是“做人，要跟大家伙似的，不能太任性，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更不能做到一边去”。因为没上过学，母亲对子女的教育，也不会讲什么大道理，只能把她自己的那些话当作“名言”经常挂在嘴边，几个女儿，上学要“似人似对”，谈恋爱要“似人似队”，穿衣打扮也要“似人似队”，总之一切的一切，都要“似人似队”。

母亲这一生很不容易，她还不大，就要跟自己的母亲跑小生意去，挑着装满杂货的担子走街串巷、进村入户地去叫卖，长期的劳作，使她的背过早的弯曲了，长年的奔波，也使她无暇照看自己的孩子，因而她跟自己的几个女儿都不很亲近，碰上什么事，通常都是吵吵嚷嚷的比较多。

非但对女儿是这样，对外孙也不知道怎么去接近他们，只会对他们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弄得孩子们总是想躲开她，她也从没抱过他们——也许她已经抱不动他们了。但是看到他们，她总是很高兴，老是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走。她天性乐观，心无芥蒂，热情口轻，见谁都能打招呼。自家的门老是开着，前厅安着一张用于打牌的桌子，每天任由街坊的老姐妹过来打牌娱乐。

母亲是个反应比较慢的人，买个菜做个饭，总要磨蹭大半天。此外就是一天到晚地唠唠叨叨讲个不停，这是孩子们最不耐烦的。个别女儿不理解，成家后就不再多管母亲这边的事。阿梅排行老幺，却是嘴巴最利害的一个，经常跟母亲拌嘴，有时还“得理不饶人”，与母亲纠缠不休。阿梅嘴巴虽然利害，但是心肠软，久不久会回一趟娘家，看看母亲过得怎么样。她还召集姐姐们，要求每人负担一点母亲的生活费——作为女儿，这样做自然是远远不够的。阿梅成家后，也养育了自己的孩子，体会到做母亲的不易和艰辛。父亲去世以后，她越发担心起母亲来，不时和丈夫说些母亲的事，感叹母亲一个人住在老屋挺可怜的，叫她搬过来和自己住，她又不愿意，不知如何是好。

丈夫对阿梅说：“那你就对她好一点，多去关心她。”阿梅安静了下来。她找到几个姐姐，反思过去对母亲的态度，这时候母亲挑着担子，行走在大街小巷、乡间小道的那个吃力的身影一一浮现在她们的眼前。姐妹几个从此解开了对母亲的心结。以后就经常回去看望母亲，陪她说说话。阿梅更是三天两头就往娘家跑，为母亲做些好吃的。

早年的挑担负重，致使晚年的母亲背更驼了，腰弯得很厉害，古稀以后，几乎就要弯到九十度，人却越发开朗起来，对孩子也亲近许多。她一共养育了四个女儿，在她们都出嫁以后，时不时带着女婿外孙回来，和她聚在一起吃个饭什么的，其乐融融是她最高兴的事。

母亲九十岁生日那天，孩子们聚到她身边，几个女儿从中午起就为她沐浴更衣，换上一套红色外套。晚宴的时候孩子们和她一起吃了长寿面，共同祝愿母亲寿比南山，长命百岁。席间几个女儿小声议论，说母亲小便有点失禁了，以后不能再丢下她让她单独呆在家了，姐妹几个要轮流回来照看她才行。母亲静静吃着饭，不知道听没听到女儿们说的那些话。

没想到过完九十岁生日，迈入九十一岁的母亲，第二天早上就再也没有醒来，没能如家人所愿，活到一百岁，就一声不响地走了。

母亲就这样走了，可她在家中这根线并没有断，每年每个重大节日，女儿们都会被这根线所牵引，带着家人返回老屋，一家人聚在一起，才像是一个大家。

中国人讲究孝悌，百善孝为先。孝是什么，孝就是敬重老人，尊重师长，保重身体，带好孩子。一句话，就是让老人放心，让兄弟姊妹安心。母亲与女儿的故事，也还会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