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少年时代,生活比较单调,除了玩,就是到街边的小人书摊(现在已经很难见得到)那儿看小人书,只要花上五分钱,就可以在书摊前或者书摊周边蹲上大半天,翻看小人书,古今中外许多英雄人物在名家笔下,栩栩如生,让人着迷。现在回想,读书与社会环境、学校教育、家长督促,有很大的关系,但是个人因素,是主要的,社会也好,学校也好,家长也好,都是外部因素,外因最终还是要通过内因起作用。就读书而言,它的内因就是自觉,自觉在读书中起决定的作用。我就是通过看小人书,逐渐养成对读书的兴趣的。
那个时候,没多少书可读,读得最多的,是从《毛泽东选集》选编出来的三篇文章:《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它们也被称为“老三篇”。我们背诵“老三篇”,就像今天的小朋友背诵唐诗宋词、唐宋八大家一样热闹。此外就是鲁迅先生了。
鲁迅先生是毛泽东主席最推崇的伟大的文学家,主席还特别强调,他“不但是伟大的文学家,而且是伟大的思想家和伟大的革命家”。中学课文里,鲁迅先生的文章选得最多,我们读课外书,也是以鲁迅先生为主,中学时代就读过《阿Q正传》《祝福》《一件小事》《故乡》《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雪》《藤野先生》等小说散文。马克思恩格斯的文章,也有一点,印象最深的,是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这篇文章让我对马克思有了一点点的认识,以后读《共产党宣言》,对马克思恩格斯又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就真的感到他们伟大。中国古典文学,有《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林教头风雪山神庙》《范进中举》等等,为我们阅读原著打下了一点基础。
读过的中国古典文学作品,有《三国演义》《水浒传》《说唐》《说岳》等,最喜欢赵云、马超、罗成一类的人物,白马银枪,冲入敌人阵如入无人之境。刘、关、张几个结义兄弟,一个“作”,一个“傲”,一个“粗”,他们都是英雄,英雄身上有缺点,也属正常。诸葛亮事无巨细,样样都管,身边却少有值得信赖的谋士,最后只能累死。曹操奸诈,却也雄才大略,手下又有一大批谋士,在他的谋士当中,最优秀者莫过于郭嘉了——郭嘉临死之前,还为曹操献上稳定北方的计策,敬业如此,让曹操一想到他,就要大哭一场。假如他不是那么早就死去,以后诸葛亮面对他会是什么样子,司马懿还有没有露脸的机会,就很难说。——司马懿老谋深算,人又长寿,终能实现自己的野心。梁山水泊,一百单八将,活得都很憋屈,宋江虚伪,鲁智深武松坦荡,林冲委屈,而号称天下第一的卢俊义,却不见与谁单打独斗,显示出天下第一的武功。宋江逼他上梁山,就为安排他去捉史文恭。隋唐十八条好汉,都显得过分夸张,李元霸瘦瘦小小,手提一柄八百斤的大锤,横扫天下,手撕第二条好汉宇文成都,实在夸张。罗成和秦琼,勉强可以接受。岳家军天下无敌,岳飞岳云父子更是顶天立地,就是死得太冤。高宠是我最爱,也是那时候认为的最完美的英雄,却又死的太早,死得让人心疼。
一个人的所作所为,或许会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热爱读书的人,也或多或少会受到他所读过的一些书的影响。好像是在《清平山堂话本》里,有一则故事,标题不记得了,内容还记得大概,是讲一个恶少,在妻子回娘家时,勾结几个狐朋狗友为非作歹,污辱妇女。有个黄昏,天已渐黑,乌云密布,眼看就要下大雨,这恶少几个,在外面闲逛,看到有个妇女身影路过,就把这路过的妇女劫持到山洞里,正在实施污辱时,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天空,也照进了山洞,恶少这才发现,他们劫持的这位妇女,正是他那从娘家回来的妻子,妻子也看清了他的嘴脸。恶少羞愧得无地自容,跑出山洞去,跳进前面的湖里自尽了。这个故事对我触动很大,直到现在,只要听到与污辱妇女有关的消息,就会想起这个故事。
二
玩是少年的天性。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玩法。我们那个时代,科技含量比较低,玩的也比较单调,玩得比较多的,是钓鱼。在哪儿钓?就在农田边的水塘钓,除了好玩,有时候还能钓上几条塘角鱼鲤鱼之类,拿回去给家里加菜。还有就是踢足球。那时候许多人都没有球鞋,光着脚踢球,踢伤了脚就简单地包扎一下继续踢。后来看国足踢球,禁不住想象,假如他们也能光着脚训练,不是吃得那么好,玩得那么嗨,他们的成绩应该是上得去的,不至于连越南柬埔寨以及东南亚其它一些小国家都踢不过。——最爱玩的,还是看范叔打拳、跟李哥去打老鼠和听陈司傅给他老婆讲故事。
范叔是县医院的牙科医生,很爱打拳。在流行习武的年代,他每天早早的就会在单位的小院子里打一套拳,打出一身热汗以后,才洗漱上班。星期日,就有小孩子早早地在小院子里等候,看他打拳,其实就是想从他那儿学上一招半式。范叔练的是洪拳,四平大马,拳速快,有力量,在一次和人家的对练中,失手打到人家嘴上,打掉人家两颗门牙,花去不少医药费。——看到小孩子喜爱,范叔就不时地点拨一下他们,因而这些孩子身上,也就带着一招半式,一般小孩打不过他们。
范叔还是斗蟋蟀的高手,小孩斗蟋蟀,他有时就会去凑凑热闹,教他们怎么引导蟋蟀打斗,怎么辨别蟋蟀的叫声,识别它们能不能打架。范叔最爱食鱼生,不但爱食,还很会做,买到一条好鱼,他就一半做鱼生,一半清蒸,他自己食鱼生,范婶食清蒸,他食鱼生,至少得喝上半斤米酒,这是他最惬意的时候。他做鱼生很讲究,比如花鱼(也有叫黑鱼的),刮鳞后还要扣住鱼头往砧板上反复摔打鱼身,把鱼打出一身黏浆后,才洗净、去皮、切肉、调蘸料,鱼生片雪白透亮,蘸料咸淡适宜,就连小孩子都爱吃。
李哥上中学时,父亲就被下放去劳动改造,念完初中,他就不得不到社会上去和一些闲杂人员厮混,也因此练得一身好拳脚,他跟人家比武很少输。因为身体粗壮,动作灵敏,出师后竟然比师父还厉害。拳脚之外,他还会做弹弓,也打得一手好弹弓。他做弹弓,是在番石榴树上选好桠杈,砍修后用火慢慢烤两个枝桠,边烤边掰弄它们,把它们掰弄弯曲匀称,冷却固定后,用汽车轮内胎做皮筋,用牛皮做皮兜。他从小练举重,手臂力气大,他的弹弓一般人拉不动,只有他用得了,打得准。那时候老鼠多,个儿大,当地人对老鼠肉很迷信,有“一鼠顶三鸡”的说法,意思是一只老鼠的营养能顶三只鸡,有坐月子的,家人还会弄些老鼠肉给产妇吃。李哥最爱带弹弓出去打老鼠,每次都不会空手而归。那时候还不禁止猎杀蛇鸟之类的动物,有时他也能打回一、两条蛇或几只鸟,为家人补充一点营养。
李哥人聪明,体育和文艺都有些自己的特长,他不仅举重厉害,单杠双杠在学校也是拔尖的,唱歌也好,小提琴拉的也不错,首府有个文工团来招人,他去报考,专业已过,就是政审过不了,因为他父亲还没有“解放”,不然他的人生可能就是另一回事了。
陈司傅五短身材,一脸胡子,脸型很有点电影里硬汉的样子。他是县医院的救护车司机,驾驶技术好,开了十几年救护车,从没出过事。
除了开车,他还会拉小提琴,而且拉的还不错。那时候文艺生活并不丰富,仍有部分人有些文艺细胞,会玩乐器的也不少,有人还能演奏一些比较复杂的乐曲,比如《二泉映月》《斗牛士舞曲》等,县医院的小院子里,就陈司傅会拉小提琴,常拉的是《梁祝》的引子部分。他老婆是个家属,没有文化,在家里带孩子。他们住的那排宿舍前,傍晚有一道特别的风景,是他的老婆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织毛线,他站在老婆身边拉小提琴,周围还有几个小孩大人在观看。这道风景在夏天更是经常出现,因为那时候还没有电风扇和空调,人们可以一边看他拉小提琴,一边在宿舍前的树阴下乘凉。他会唱革命样板戏,最爱革命现代京剧《红灯记》,有时候一边唱还一边为老婆讲戏里的事:李玉和一家三代是怎么革命的,鸠山这个“鸠”字,普通话怎么念,白话怎么读。他老婆静静地听着,手里的活儿并没有停下,站在一旁的小屁孩,也跟着长知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