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片海滩

灰色的浪一遍遍拍打在岸边，天空只剩下无边绯红笼罩着大地。在这颗星球上，只有一个身影还在飘荡。

他的眼睛若是迷茫地环顾左右，而四周一片寂静。他的脚印从不远的山坡草地延伸到这里，浪花平复了沙子的凹陷，似乎也冲刷着他在此生活过的记忆。“安比卡，艾迪塔，森巴萨……”他口中念叨着这些名字，忽而面朝大海，忽而转向岸上。那双深邃的眼里充满了空洞，映着对面无边的水天，毫无血色，像是灰蒙蒙的天空。

这是最后一片残余的土地，最后一场战争之后，能落脚的地方只剩这里。这个星球的人死后的血液若是暴露在空中，就会轻微腐蚀一切事物，并黯淡它们原本的色彩。再过两天，他的星球将全部被血色天空覆盖，进而吞噬陆地海洋的所有生灵。所幸，地球收到了他在附近唯一一座信息发射器送出的求救信号。

万物都在沉默，也终将归于沉寂。

他不知道为何这场战争会发生，也想不起前几天的记忆，只记得醒来的时候便看到苍白的四周充斥着令人窒息的血红色以及逐渐凋亡的生灵。

一声电波唤醒了静止的世界，他急忙奔向信息塔，一下踹开舱门，走到控制器旁，看着屏幕上的信息，犹豫了一下，又马上点了进去。“您好，我们来自您星系外的地球，刚刚收到您发送的求救信号，我们将派遣一艘救援飞船前往援助。飞船将在明天到达，请耐心等待。”他没心情看落款，瘫在了椅子上，陷入了沉睡，进入了他在家园的最后一个梦。

梦里出现了他的昔日战友。在收复失地的征途中，一个燃着篝火的夜晚。

“嘿，你说等咱们凯旋而归了，是不是这辈子都不用再给什么集团卖命，还会有人一直拥护爱戴咱们呢，”艾迪塔激动地喊着，应和着吉他声还谱成了一段有节奏的旋律，“到时候咱们可就是英雄了！”

“嗯，是啊。”他简单地答道，嘴角象征性地微微扬起。

“诶，怎么了朋友？对方已经不敌我们的实力了，再打下去，赢就只是时间问题了啊！振作起来吧朋友，多喝酒多吃肉！”艾迪塔拍拍他的肩膀，随后拉着他到篝火旁，享受着即时的狂欢。他知道，这些美景皆会在几个行星年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艾迪塔会战死，而他，也没有机会送别这位挚友。于是他们达旦畅饮。

第二天悄然而至。他的梦境逐渐模糊，在音乐声和火焰下，他睁开了眼睛。透过门缝，苍白的画卷又铺展开在眼前。一道白光照在他初醒的脸上，空余两道泪痕。

拭过眼角，他又走出了屋子，找到一条小路，两边种满了竹子，因为空气的侵蚀已经变成了死灰色，过去有一座墓碑，大概是他的爱人。上面刻着“安比卡”。自打他苏醒，这座墓碑就立在这个空地上，在他的印象里，安比卡在他的眼前被送进手术室便再也没有出来，后来的记忆却全然消失了。无法判断这种记忆缺陷的原因为何。他面对这块石头，思绪万千又没人可说。他的太阳已经被埋在其他的某个地方。星球的太阳缓缓升起，这预示着地球的救援即将到来。再过一天，这个星球也将随着稀释在空气里的血液的扩散完全瓦解，最终消失在宇宙中。

短短几天，他似乎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也或许是因为没人可以诉说，总之，星球上只剩他一个人在呼吸。万里空余忧郁。往日不再，往日已经过去，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可能在某一刹那，他又想到自己也许能到地球上，去感受那里的太阳，这应该也是件好事。每每想到这里，昨晚的梦又会涌上心头，还有曾经和爱人共度的时光，每一秒都是那么美好，如今却只能在毫无生机的世界里悼念这一切。

地球上的生物会友好对待他吗？他们是否也会有同自己一样的感情，抑或是冰冷的动作循环的机器？他不停思考着，又放大着脑海里的可能……他真的向往着新生活吗，或许他醒来就只是想知道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可他一无所知，也无处求索。故事的结局真的就这样了吗？他有些不舍，更多的是不甘。他想着昔日战友，一生挚爱，精神完全游离了身体。

地球，完全未知的世界，为何一定要孤身前往？难道是因为自己没什么可以失去的吗？还是生命终点注定在那里等着他？若不前往，没有答案。

推开路上仍在疯长的竹林，他再次回到海滩——无尽的空白，无限的思念都在那里，尽管再往远处去看，也终归是虚无。这颗星球显然要为居民的残暴和血腥付出代价。可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这一切又是缘何而起？于是他决定出发。

他回到信息塔，给地球一封回信，发送了详细坐标，然后原地等待。

大概一个上午之后，地球的使者驾着飞船穿过大气层，循着位置信息，降落在了海滩。这时他正坐在台阶上，抬眼看了下缓慢开启的舱门，随后走进了信息塔。墙壁上写满了他所认识的人的名字，留下了一处空白。大概是他还未记起的自己的名字。随即毫无征兆地，这座塔开始燃烧，地球的飞船迅速飞到高空，人们从远处默默注视着爆炸的过程。最后建筑已完全没了模样，剩下一团血雾在原地悬浮。

在我对他的监测过程中，未发现任何一丝敌意，可惜没能把他带回飞船上，这也宣告着任务的失败。只有星星点点的意识数据储存在机体里。关于他的名字，我却意外地没有得到相关线索，不过这也不重要就是了。

“机体已回归船舱，F119宇宙机器人建议返航。”我向指挥部发送简讯。

随着飞船上升，视野重新开阔，形成在视觉面板上的是一大片猩红，这颗星球似乎宜居，但马上要变成一片宇宙尘埃。

我即将休眠。在我将要完成设定时，一两个念头忽而涌上来：他究竟为何而死？为何我又是如此惦记着他的名字？有些设定终于还是没法让机器理解。

不过，他冲进信息塔时的想法波动，是我唯一检测出敌意的念头，那究竟是什么，我来不及分析整理。真让人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