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土狗”说句公道话

我想狗应该算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最委屈的动物了，至少我国的“土狗”应该是这样的。它虽有一个既优雅又大气的名字——中华田园犬，但在中国的言语体系中，狗是肮脏、卑贱、极带侮辱性的词汇，如走狗、狗奴才、狗头军师等，似乎带有“狗”字极少有正面的、赞美的词语。甚于要辱骂一对男女，都不会忘记顺便将“狗”连带上——狗男女。

在记忆之中，自从搬到城里来生活后，我家就再没有养过狗。不养狗的主要原因，还是城里不像农村那样好打理。农村养狗是放养，任由狗在屋里屋外进出，而在城里回到家就关上大门，狗也只能与主人一样，关在谓之为“家”的小空间里。在农村，我家是常年养狗的，不仅是我家，四周的邻居乃至村里其他家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狗。当年我家在建新房子时，特意在大门的右侧留出个小洞，对此我充满了好奇，一时又不得其解，便跑去问父亲洞的用处，父亲告诉我那是“狗洞”，是专留给狗进出的。后来我发现村里的房子像约定俗成似的，家家户户都留着“狗洞”。那时村里与我一样瞒着大人钻“狗洞”进入家门，已成了孩子们间公开的秘密。在农村，养狗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看家护院。狗是极其爱岗敬业的动物。每当夜深人静时，大人与孩子们早已进入梦乡，只有各家各户的狗还依旧坚守着岗位，承担着看护院落的责任。若此时有不速之客的光临，它们会不停地嚎叫以示警告，并以此来报告主人。当不速之客依旧不肯退却，它们会勇敢地扑上去撕咬。当然，除了承担给主人看家护院的“主业”外，狗还承担着一项捉老鼠的“副业”。如果以为猫才是抓老鼠的能手，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其实论捕鼠的能力，狗并不逊色于猫。

虽然对待“敌人”狗是凶狠的、冷酷的，但狗却又是一种爱憎分明且温顺的动物。小时候受了熊孩子的欺负，或是被大人责骂，没有地方撒气，狗就常常成了孩子们的“出气筒”。不分轻重的一脚踢到狗身上，狗除了尖叫一声远远躲开，是不会记恨或扑咬自己的主人的，并在不一会儿转身摇着尾巴回来哄逗小主人。如遇主人外出回来，狗会跑到很远的地方去热情迎接，先是围着主人蹦跳一会儿，随后一路欢快地摇着尾巴跟随在主人身后。民间流传一句话：“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狗的重情重义是被普遍认同的。

老舍先生说：“民富而猫狗肥！”我们这一代没有经历过饥荒、粮食匮乏的年代，因此除见过因生病而变得骨瘦如柴的狗外，很少见到因饥饿而变得瘦骨嶙峋的狗。然而至今我都不曾理解，那句骂人屡教不改的话——狗改不了吃屎！难道狗天性就爱吃屎不成？当年在农村，但凡哪家小孩子拉了屎，主人家常常会将狗呼唤过来把地上的屎吃干净，并且让孩子们把小屁股撅起来让狗舔，这样可以节约纸。其实，狗是属于食肉动物，天性不并吃屎。饥荒年代，连人都饿着肚子没有粮食，哪里会有狗吃的粮食。吃屎的嗜好，或许就是饥荒年代不得已养成的习性。如今农村的狗是否已改掉了吃屎习性，尚且不知，但城里的狗是绝不会再吃屎的，即便习性未改，但条件已大有改观。城里的狗如今比人还贵气了！一年四季中有各种花花绿绿时髦的狗装，洗澡、剃毛、狗粮等开销比人还阔气。因此，有人诙谐地说：以前将孩子唤作狗，如今将狗当作孩子。即便狗的地位得到如此大的提升，但“土狗”依旧被边缘化。因为，城里的狗大多是从国外引进的“洋狗”，被称为“中华田园犬”的“土狗”进不了城，依旧生活在城外的“田园”里。

相比狗而言，猫则显得阴冷、任性、慵懒而傲慢。在很多做生意的门店中或办公室里，有人常常会摆放着一只抬起前抓的玩偶猫，雅称为“招财猫”。猫的“招财”寓意，有的说是源于我国的唐朝，有的说源于日本，属于舶来品。但在农村，猫确实属于阴森的动物，一般人家不太喜欢饲养。在农村间流传一句俚语：“猪来穷，狗来富，猫儿进门戴孝布。”这或许是农村一种迷信的说话，但于我家而言，却有则真实的经历。小时候，母亲常常给我讲述父亲家受穷受难的往事。其中，有一段便是当年爷爷家里莫名奇妙来了一只流浪猫，或许是那个饥荒的年代，猫与人一样四处逃难、寻生觅食。爷爷家也并不富有，但好心的父亲与兄妹一起收留了这只流浪猫，并将它好生喂养。就在那一年，奶奶弃年幼儿女而不顾，选择了匆匆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父亲是一个不大相信迷信的人，但那一次他却深信不疑，同意爷爷处死那只流浪猫。因此，猫在我们家族的记忆中，始终是阴冷与抹不去的伤痛，成为不愿触碰的动物。

人们在咒骂某人品性恶劣时，常常用“猪狗不如”来形容，却不知这是对狗最大的误解与不公。与猪相比，狗要勤劳得多、辛苦得多。尽管猪的命运也不好，在经过几个月的好吃好睡后，最终被送进了屠宰场，成了人们的盘中餐。但与狗相比，在死之前它也算是享过清福的动物。而狗呢，一生中兢兢业业地为主人家看家护院，不知倦怠日夜坚守，最终却逃脱不了猪的命运。在我国的南方地区，狗肉是席上珍馐。特别是入冬后，那是狗生命中最恐怖的季节。民间关于狗肉的谚语不胜枚举，什么“吃了狗肉暖烘烘，不用棉被可过冬”，什么“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等等。对于狗肉，我也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儿时记忆。当年，生活在农村，家里养了两条土狗，一条黄毛，我们叫它“小黄”，一条黑毛，我们叫它“小黑”。狗是很有灵性的动物，相处久了你会不由自主的喜欢它们，并把它们当作家人一样看待。那年冬天，不记得是家里办好事或是过节的缘故，家里来了很多客人，父亲为了招待客人说是要杀条狗。我当时哭喊着极力反对，但是最终我这个“不听话”“不懂礼”的孩子拗不过大人的意志。平日里，两条狗总形影不离，像是两个难兄难弟，那天“小黑”却莫名奇妙不在家。父亲呼叫“小黄”，它蹦蹦跳跳像个可爱的孩子跑到父亲跟前，摇着尾巴，吐着舌头。父亲把它抱起来放入竹筐盖上盖子，它或许此刻才意识到危险的来临，在筐里嚎叫、踢咬，但一切为时已晚，“小黄”被沉入鱼塘中闷死了。被闷死的“小黄”露着牙齿，面目狰狞，仿佛怀着满腹冤屈与怨气。想必它至死都不明白，平日里它兢兢业业地守护着的主人，怎么会如此残忍地对待它们。餐桌上，客人们畅饮着美酒吃着狗肉，在他们眼中的美食我却未尝过一筷。在狗的食谱系中，骨头向来是它们的最爱之一。然而，那天客人们丢弃在桌下的狗骨，小黑只是嗅了嗅便走开了。想必小黑是闻出了那是它“兄弟”的骨头，它会不会像人一样伤心，人是不会知道的。但那夜，我是流着眼泪进入梦乡的。长大后，我渐渐发现，有的常称作为“有情有义”的人，未必比叫作“畜生”的狗更有情义。难怪黄永玉老先生会说：“跟人打交道越多，我越喜欢狗！”老先生终究是久经世事，把人看得通透的人。

在我国十二生肖中，将生肖属狗诠释为忠诚、友善、仗义、勇敢、爱憎分明，这正是狗值得赞美的习性。然而，中国人却要将叛徒、内奸用“走狗”来命名，这确实玷污了狗的名声，损毁了狗的形象。我不曾明白，具有忠诚、勇敢、热情、勤劳、安贫等如此多值得赞扬习性的狗，为什么中国人会对它们有那么深的偏见与误解。难道不成是它们的温顺、安贫与对主人的忠诚、忍让埋下的祸根？人应该替狗说句公道话，它们承受了太多的不公、偏见、委屈与误解，特别是我们的“中华田园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