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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时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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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4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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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时代民族历史小说创作的探索与创新 ——解读李美桦笔下的《春度龙岗》

李美桦笔下的《春度龙岗》是一部反映党领导的彝族地区民主改革波澜壮阔历程的长篇小说,彰显了彝族地区民主改革的必要性与必然性。作者用彝族地区独有的地域文化特点着墨,从唯物史观出发,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文学理论为理念,善于从边地视角出发,重现彝族地区的独特人文历史风貌;其“尔比尔吉”式的民族谚语富于美感和哲理性,蕴藉一种独有的诗话韵味;在人物形象塑造摆脱固有“脸谱化”的套路,运用历史真实和艺术真实相统一的方法,充分从人物性格的复杂性出发,塑造了具有新时代内涵鲜活的彝族人物形象。

一、以边地视角打开民族历史小说的视界

边地文学是乡土文学的一种创作模式,烙印着深沉的地域文化色彩。“边地文学”拆解了固有的文化模式,调换观察角度,从“边地”出发去认识,从而得到可能迥异于在“中心”位置所得出的结论,从而开启一个全新的文学视界和创作方法。

边地文学受到现代主流文学的认同,是从沈从文先生以湘西为创作题材开始的。在人类学、民族学研究中,边地或者边缘一般都与少数民族联系在一起。在文学视界上,作为边地的凉山彝族自治州是自然也是边地文学的盛行之地,比如吉狄马加、王蓉、高登云、龙德香、杨胜应、尔古阿木、伍忠明等作家,其文学作品都有着浓厚的彝区特色,他们通过文学作品将凉山的民族风情和文化习俗展示于文坛,向人们描绘了凉山独特的民族生活,塑造了富于时代特色的民族形象,无论是塑造人物、表现生活,还是描绘当地风情习俗,都有着鲜明的民族印记,烙印着凉山的地域特色。

阿莱笔下《尘埃落定》满眼都是藏区雪域高原的山山水水,作者将藏区的生活场景和自然风物的通过细腻的笔端再现于纸上,浸透了作者对藏区的热爱。李美桦《春度龙岗》是一部关于民主改革的民族历史小说,也是一部关于地域文化的文学作品。

凉山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以“凉”为名,却拥有著名的干热河谷、阳光之地;以“山”著称,却自古即为南丝通途、古道要塞,是兼具自然之美和人文色彩的美丽地方。凉山州风光旖旎、风土人情也异于其他地方,同时也是一处有着深厚红色基因的热土。凉山有着山水相依的高原湖泊邛海,有着形状酷似古代少女青螺型发髻的螺髻山,有着人文历史厚重的会理古城和西昌建昌古城。刘伯承与彝族首领小叶丹“彝海结盟”故事在当地家喻户晓;中央红军巧渡金沙江的战争史奇迹,一直在川南大地广为流传。同时,作者生活的会理市也是四季如春,别有一番风味。

上世纪50年代,四川大凉山地区迎来民主改革的春风,民主改革成为凉山“一步跨千年”的惊天动地大事。但是传统的彝族地区仍然处于奴隶制社会,社会阶级分化严重,社会主要由黑彝头人、白彝、娃子构成,也是小说所发生的重大历史背景。《春度龙岗》是一部典型的边地文学作品,作家笔下的彝族地区的自然风光、生活场景、语言特点都带有明显地域特色。作者笔下的大凉山,风光旖旎、人文风情独特。如写凉山的自然风景,“龙岗山初冬的阳光特别迷人。天空一碧如洗,青幽幽的泛着蓝光。云不知踱到哪儿去了,风似乎已经绝迹。”写出了凉山冬天不似北方的那样严寒,仍然是阳光充足,晴空如洗,万里无云特点。如写生活场景,写出了彝族生活当中最离开的火塘“一年四季烟火不断”,吊锅里面“煮腊肉炖腊猪蹄”,墙壁则是“让烟熏得黑黑的”,这些生活场景几乎是当时彝族社会生活场景的再现。其中,彝族头人或者黑彝,都喜欢抽兰花烟,展示了彝族人古朴的活习惯。如写城市,“到了会川城,他们才发觉是另外一番天地。浩瀚的蓝天、明媚的阳光、暖融融的风,让这座镶嵌在川滇交界的古城,萌动着春天的气息。鼓楼、城墙、老街、大院、茶肆、商铺静静地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过往的游客、悠闲的行人、满大街高悬的红灯笼、家家门前红红的春联,以及城楼上猎猎的旌旗,随处可以感受到年味的温馨。”作者对会理古城的描写,不吝啬极好的修饰词,将会理的“小春城”的地域特色描写得淋漓尽致,读者仿佛置身其间,让人流连忘返。

二、独特文学“地理基因”中润泽富有质朴美感和哲理性的诗化语言

古人云:“地者,万物之本原,诸生之根菀也。”每一个作家都生活在一定的时空中,每一部作品都是人在一定时空中活动的展现,文学与地理关系是一个古老而又恒新的话题,展示了每位作家的生命原色里都或多或少携带着地域的自然图谱和人文基因。文学“地理基因”,是作家融入于作品中的骨血,是作为生命个体的作家在社会生活中的所感、所思、所想,以文字之姿在文学作品里得到了永久保存。

李美桦从小就在凉山会理长大,彝族是他族群身份,彝语是他的母语,而他从小接受汉彝双语教育,汉语则是他用的最多的语言,可以说是第二母语。他的文学创作明显是一种典型的“文学混血”,游走于传统和现代、地域与中心之间,以一种独有文学张力寻求文学创作的生存空间。作者创作小说时,他用彝语思考,汉语写作,创作了许多带有彝族思维、文化和风格的汉语作品。他的写作当中,人物名字是彝族人姓名,而写作的语言习惯和说话方式,更多受到汉语,或者说是会理的地方方言的影响。其文学地理基因中展现的写作模式,自然与众不同。他穿行于彝、汉两种文化之间,用汉语表达他对世界的认识、对彝族文化的溯源对人类命运的思考等,其小说既有彝语的原始质朴美感,又有现代汉语的简洁明了和中正之美,构成了包蕴汉彝文化双重美感的诗化语言。

《春度龙岗》在小说语言的运用上,采用彝族原汁原味的“土话”,兼具质朴之美而哲理性思考,而这些语言的运用大多数通过哲理性语言来传达诗意。这些小说的语言带有明显的诗化特征,显示出作者独特的语言风格和审美追求。作者小说语言诗意化,不仅在于语言形式的诗歌化,还在于语言表达的内容和营造意境的诗意化。这些富有美感兼具哲理性语言大量出现在小说中,浓缩了作者的人生经验,传达了作者的人生感悟和对生活的认知。作者通过多种方式来构造哲理式语言,可以从语言的形式和内容来分。在内容上,作者引用民间俗语和谚语,采用辩证式的语言;在形式上,作者使用对比和比喻等语句以短小精悍句子表达质朴的的哲理。

从内容方面来说,小说经常引用民间俗语和谚语。彝族谚语被称为“尔比尔吉”,是彝族人对生活的凝练表达。民间俗语和谚语是民间智慧的一种表达,是地域文化的载体,哲理是它们的灵魂,丰富的诗意是它们的翅膀。作者笔下“尔比尔吉”样式的谚语或俗语有170多条、5000多字,几乎形成了一种独具彝族特色的“尔比尔吉”语体,类似于诗经当中的“兴”的表现手法。例如,关于勇士的谚语,“尔比尔吉里说,是骏马,一看转弯就知道;是勇士,一看冲杀就知道。”这些朴实的谚语,道出了彝族人民心中对英勇形象的理解,通俗易懂、生动活泼、朴实明快、朗朗上口,带有朴素的诗意美。另一方面,小说采用辩证式的谚语来论述问题,通过辩证式的语言表达哲理,从而传达诗意。任何事物都是矛盾统一。作者笔下的辩证式语言,描绘事情的正反面,从而警醒人们用辩证的观点看待事物的两面。小说里面的辩证的语言,往往观点或结论不是极端的,而具有诙谐幽默诗意美。例如,“尔比尔吉里说,猫眼看九尺,鼠眼看一寸,有些事我们看远些是对的”,这表达人要有长远的打算,不能鼠目寸光,目光短浅。“尔比尔吉里说,鹰带鹰儿高飞,马带马儿奔跑。”则写出了领头人的重要性。“尔比尔吉里说,敢把老虎当马骑,敢把豺狼当狗牵,咱色坡阿日就是这样的人啰”,则道出了彝族头人聪明睿智。

就形式上而言,《春度龙岗》善于运用短小精悍的句子来表述哲理、传达诗意。作者喜欢运用短句子,很少有长篇大论,即使有长篇大论,每一段中的句子也是短小精悍的。短小精悍的句子往往简洁明快且富含哲理,这正是中国诗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一种表现。例如,“带宝剑的人,不撵土貉猪;戴戒指的人,不捉猪虱子”,作者用形象化的语言,道破人生追求。“掉过陷阱的人,看见狗洞都害怕;被蛇咬过的人,看见草绳就心慌”,通过形象的比喻,写出了彝族头人的害怕共产党解放奴隶的心理活动。小说还采用对比的方式引发思考,反映出作者对生命、处事等各种间题的思考,也引发读者思考。例如,“不会处事,朋友变敌人;善于处事,敌人变朋友。眼下就两条路:一条是带上礼物,上门拜访;另一条是宰只羊,请他们下来喝酒。”人情练达即小说,人要立足于社会,如何更好地生存下来,就必须要学会为人处事。作者通过带礼物拜访和宰羊请喝酒,写出了人生的无奈,从而引发读者思考,让读者在文本之外反复回味。小说中的哲理式语言兼具形象思维和抽象思维,形象思维使句子形象生动,营造出诗意的氛围,抽象思维则使句子具有科学性,两者的叠加使其小说语言带有感性和理性双重色彩,增加了小说美的特质和诗的意蕴。

三、非“脸谱化”的彝族头人形象塑造

脸谱,是中国传统戏曲演员脸上的绘画,是中国古装戏曲独有的化妆造型艺术,戏曲中的很多人物呈现是脸谱化的,脸谱决定了剧中人物的个性、褒贬,尤以文革时代的革命样板戏登峰造极。脸谱化的人物形象,使得读者通过人物的外观就可以推测人物的行为。

《春度龙岗》在彝族头人形象塑造上,摆脱上个世纪的时代烙印,冲出阶级对立的枷锁,从人物本身个性出发,去除“脸谱化”和单一化的特点,充分展示人物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尤其是,彝族头人形象,一改革命样板戏突出阶级对立的创作理论,充分展示彝族头人个性的复杂性与多样性,真实再现了彝族头人接受民族改革自然发展结果,具有其历史合理性和真实性。

但是彝族历史形象的改变却是一个逐渐发展的过程,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和认知设定下,彝族头人形象往往就会呈现不同的形象。林耀华笔下《凉山彝家》中彝族头人群体意识强,对手底下的娃子十分关心。高缨的《云崖初暖》和李乔的《早来的春天》都是时代的产物,突出奴隶制社会制度落后野蛮的一面,在人物塑造上彝族头人皆以负面形象为主,可以说带有浓厚“脸谱化”色彩。高缨的《云崖初暖》的彝族头人属于奴隶主的身份,是跟人民对立的阶级敌人形象,注重从奴隶主与奴隶娃子强烈的对立中,凸显彝族头人奴隶主的野蛮、粗鲁、丑陋的人物形貌,彰显奴隶娃子善良、勇敢、聪明的形象。《春度龙岗》从唯物史观出发,以新时代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创作理论,在彝族头人形象的塑造上,没有从形貌上丑化彝族头人形象,而是从历史真实和艺术真实的角度,多维度呈现了彝族头人身体强壮、头脑精明、勇敢果决、赏罚分明、多疑狠厉等人性特点,对待自己的奴隶娃子也不是一味的打骂,而更多以教育奴隶为主,塑造了一个复杂而又鲜活的人物形象,可以说是做到了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有机统一。

《春度龙岗》中黑彝头人阿尔哈铁形象是复杂而多面的。阿尔哈铁被称为“飞天蚂蟥”,在小说里面写到“阿尔哈铁是一个开明睿智的人”。他初次跟共产党的工作队陈达武接触,阿尔哈铁表现出狡猾的特点,表现出既不合作,也不翻脸的两面性;跟国民党方面接触也是如此,面对诱惑能够有清醒的头脑,不贪功冒进,也不相信所谓的高官厚禄,都是一种试探的态度来应付,展现出精明能干的一面。对待奴隶娃子的残暴,小说当中也讲到很多残酷的惩罚,比如沙阿果的母亲被女主人剜掉了眼睛。处理娃子的手段很多,也很残酷。例如小说中写到“在他们看来,处死娃子就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活埋、沉塘、剜眼、割鼻、砍手、断足。”但是真正写到黑彝头人残暴,作者则采用虚写或者侧面描写的方式,有效冲淡小说里面的阶级对立,对人物形象塑造具有很大调和性。在处理犯错误的娃子时,一般情况要对奴隶娃子处以残酷的刑法。阿尔哈铁本想严厉惩罚犯错误的奴隶,但终究在因为几位老者的求情,阿尔哈铁最终没有实施。相比于李乔的《早来的春天》和高缨的《云崖初暖》中的正面直接描写,则减少了许多野蛮和血腥场面。

在《春度龙岗》中,彝族头人与奴隶娃子阶级对立叙事模式,正在以“中国式现代化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创作理论而消解,从历史的必然性、人民的选择性、奴隶主的先进性的角度,展示了彝族头人追求进步的一面,不在一味地丑化和矛盾对立。彝族头人既是奴隶主,也是彝族同胞的一分子,彝族头人是彝族社会构建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维系彝族社会稳定的重要一环。彝族头人是彝族家庭内部的主人,同时担负起延续彝族家族历史的光荣责任。因此,以阿尔哈铁为代表的彝族头人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保护彝胞的安定生活,在与各种力量做斗争形成勇敢坚毅的性格,遇到事情总会有长远的考虑和打算。在小说中阿尔哈铁有时多疑,有时候圆滑,有时候明大理,最后心甘感情愿接受民主改革,也是展现了一个彝族家长所具有的责任感。

阿尔哈铁这一人物形象,道出了彝族头人们普遍的特点,面对民主改革顾虑重重,既不愿放弃自己固有奴隶主利益,又怕失去彝族社会未来的发展机会,展示了人性复杂多面的特点。从这点来说,小说的人物形象塑造是成功的。

朱光潜曾说过“一个文化是一个有普遍性与连续性的完整的生命:惟其有普遍性,它是弥漫一时的风气;惟其有连续性,它是一线相承的传统。诗也是如此。一个民族的诗不能看成一片大洋中无数孤立的岛屿,应该看成一条源远流长的百川贯注的大河流。它有一个共同的一贯的生命;在横的方面它有表现全民众与感动全民众的普遍性,在纵的方面它有前有所承后有所继的历史连续性。”李美桦《春度龙岗》以地域视角打开了民族历史小说的创作视角,展示了一个独具魅力的凉山彝族世界,运用具有朴质美感和哲理性的诗话语言,塑造出具有新时代内涵的彝族头人人物形象。可以说,《春度龙岗》正好展示了一个最好的“筑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大美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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