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杂记

到了海边，就想看日出。想看日出，就得早起。也许是心有所念，生物钟变得敏感起来，不到五点，我就醒了，特别清醒。简单洗漱之后，轻轻拉开房门。除了自己的脚步声，走廊里，甚至整栋楼，没有其他杂音。厦门国家会计学院的校园，黎明静悄悄。

校园建在山脚，出校门，意味着出山。天，已蒙蒙亮，但像盖着厚厚的布帘，只透出模糊的光亮。天空，是宇宙的窗口，光线的渐渐明亮让人感到太阳正慢慢向窗口移动。出了校门，往右拐，沿着云顶南路往南走。走到丁字路口，沿着斑马线横过环岛路，就到了海边。确切地说，是海岸，脚下依然是水泥砖和柏油路面。为了体现对大海的敬畏，政府在人们的生活区域与大海之间用植物和铁栏设置了障碍，只预留少数进出口让人们进入大海的领域。

其中一个进出口，架着一个拱门，上有“玩月坡”三个字。这个名字富有诗意，我很喜欢。一般人通常是玩奇石、玩字画、玩手机、玩珍禽异兽，或者玩感情，都显得小家子气。这里的人“玩月”，着实令人耳目一新。海洋文化，果然不同凡响。海，大也，譬如喝酒，用海碗，显海量。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句古训，不仅是对自然景观的真实写照，也是对人生境界的美好憧憬。没见过大海的人，很难有视觉上的冲击，更不用说思想上的碰撞了，视野贫穷会束缚我们的想象力。

沿台阶往下走，一步一步靠近海边。踩上沙地，就没有固定的路径，哪个地方都可以下脚，脚印纵横交错。沙地边沿，走的人多，又不曾被海水浸泡，沙粒变成了沙粉，松软无比。刚走几步，鞋面和裤脚都沾上了尘土。继续往前走，沙层变得越来越结实，也离海平面越来越近。此时，正值退潮，海水一寸一寸地把沙滩让出来。海风轻微，海浪舒缓，像平地机一遍又一遍地把沙滩抚平。而裸露出来的沙地上，很快就布满了人类的足迹。知道进退，人类就可以与海洋共享沙滩。

面向东方，抬头远望，水天交接处，黛墨色之中有灰白，灰白之中透出赭红，赭红之中又略染淡黄，像几层不同颜色的纱巾不规则地重叠在一起，重叠之处稍暗，没有重叠的地方还保持自己的本色，但保持的时间也不长，一眨眼的工夫，又换了另一种颜色，或浓或淡，根本没有办法用文字表述。在变幻无穷的晨景面前，我能够运用的词汇非常缺乏，所有的描写都显得苍白无力。我只好木木地站着，睁大眼睛，远远眺望。

突然之间，感觉远处的云层渐渐变亮，就像我们把电脑屏幕的亮度调大一样，满足了眼睛对光线的需要。仅凭肉眼，就可以毫不费劲地看清云霞的形状。我知道，期待的时刻即将来临。于是，拿出手机，进行录像。在手机屏幕上，天变小了，海变小了，云朵触手可摸，好像我可以控制天和地一样。这是一种可笑的错觉，其实渺小的是我。虽然大海被框在小小的屏幕上，但海浪的呼啸并没有减弱，一直震撼着我。我感觉，大海还在沉睡，他的呼吸均匀又有规律，一呼一吸，海浪随之起伏，似乎与人类的脉搏相同。这雄浑的潮水的声音，塞满了我的耳朵，抓住了我的注意力。随着潮涌潮退的节拍，我的心率渐渐恢复平缓，想在沙滩上坐下来，甚至躺下来，与大海共呼吸。这大海的声音，可以欣赏，也可以治愈某种神经类疾病。我不禁想起曹孟德治疗偏头痛的故事。传说一，是华佗劈开他的头颅治好了他；传说二，是他读陈琳的《为袁绍檄豫州文》猛然一惊治好了病。年轻时读《三国志》或《三国演义》，我半信半疑。今天站在海边，我找到了自己的答案：是海潮的声音治好了曹操的病。让我们读一读他的《观沧海》吧：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如此气势，如此胸怀，让他的偏头痛不治而愈。

我今天看到的海，与曹操当年看到的海，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潮起潮落的音律估计也没有什么变化。区别在于，曹操是《观沧海》的作者，而我只是亿万个读者当中的一员。相对他当年的烦恼，我现在的烦恼就像一滴海水，微不足道。

痴呆当中，太阳浮上了海面。顿时，光芒四射，光线在海面上越拉越长，一下子就罩到了我的身上，再也无法用肉眼与太阳对视。我本能地别过脸，沐浴在阳光里。转身离去，没有任何遗憾，我已经把大海的声音录制下来了，足足有16分钟。哪一天晚上睡不着觉，就放这段录音，做一回心灵瑜珈，然后，平静地入眠。

往回走时，背对阳光，就像披上了一件温暖的外套，竟觉得深秋的海风柔弱宜人。远处的山顶，在阳光下轮廓分明，看得清巨石和大树。而山下，就是我的进修之地。昨天，成长于武钢集团的谭丽丽老师与学员们分享了企业内部审计经验。我更感兴趣的，是她的奋斗经历。她通过自学，跨界发展，从一名钳工，成长为高级会计师、高级工程师、高级审计师，是国家财政部、审计署、发改委三个部委的专家，出版多部专著。在她的课件上，有一句话：“阳光照我去追梦。”这句话，她没有当众念出来，但我觉得入耳入心，是我的重要收获之一。此时此刻，我体会更深。面对阳光，我也许会头晕目眩，看不清方向；而背对阳光，把阳光装在心里，前面的路就看得更清，也会走得更远。

（2019.1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