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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挺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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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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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师傅之谜

 


 

黄师傅和他的皮卡车都上了年龄,一个等待退休,一个等待报废。时间已经掐定,一分一秒向终点推进。

接触过黄师傅的人,都说他有点怪。在许多人看来,他的怪构成了他的谜。

普遍认为,黄师傅有三个不解之谜。

其一,洁癖谜。

还在住油毛毡工棚时代,黄师傅就不让他人坐他的床铺。同宿舍的工友很纳闷,且生气:“你一个开皮卡车的,穷讲究啥?难道你的床是龙床?还不是跟我们一样的木板床,为什么不能坐?”

黄师傅憋红着脸,半晌才瓮声瓮气地说:“床一样,人不一样。”

话未说完,又得罪人了,一个工友带着怒气说:“笑话,你以为你开的是帕杰罗?别忘了,你开的只是双排座,你并非管理人员,跟我们一样,是机手。机手,懂吗?”

黄师傅不吭声了,但不理会工友,换上水鞋就往外走。

他干嘛去呢?原来去洗车。

他像给婴儿洗澡一样洗车。他把车开到水龙头旁,把脚垫拿出来,把上面的泥巴抖掉,再用水冲洗,挂在栏杆上;然后用湿抹布擦拭座位,用小木棍把夹在缝隙里的杂物诸如瓜子皮、头发丝等撩出来。驾驶室里弄干净了,就接上水管,冲洗卡车外壳。

飞溅在窗玻璃上的泥点,被水一泡,污泥变成了污水,四处散开,这时用抹布稍微一擦,就干净了。最麻烦的是轮毂和轮胎,有时他要用竹片去刮,去抠,把泥巴和嵌在轮胎缝里的小石子清理殆尽。

工地上的机手大都嗜酒,常聚餐,可黄师傅从不掺和。别人把喝酒聊天当作娱乐,他把洗车当作消遣。

有时,酒席散场了,他的车还没洗完。一个摇摇晃晃的醉汉口齿不清地说:“一辆破车洗那么久,真是浪费水。”

黄师傅没有理会,或许他没有听见。

每天早上,他的车永远是最干净的,虽然车龄已大,油漆退色,光泽暗淡,但整洁,让人爽心悦目。在项目部,员工们都喜欢坐他的车,因为他的车上从来没有工区长以上级别的领导,都是普通员工,大家说话随意,更重要的是可以在他的车上放心地睡觉,不用担心突然会来一个急刹车,把人吓得浑身冒汗。

有一次,黄师傅休假,回了老家。同宿舍的一个工友刚好有一个客人,晚上喝多了,就睡在黄师傅床上。事后,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个豆腐块似的,还特意往床上喷洒了空气清新剂。但三天后,黄师傅回到工地,一靠近床铺,也不开口问,就好像看到了录像一般,知道被子被别人用过了,立马就把床上的所有东西,包括席子、被子、枕头,包括放在床头的几件旧衣服,卷成一团,丢到垃圾堆里去,重新购置一套生活用品。

从那以后,再也无人敢去碰他的床铺。

其二,穿衣谜。

黄师傅穿衣甚有特色,几乎一年到头都是长衣长裤。

盛夏,大家挥汗如雨,有的一件短袖T恤,有的干脆光膀子。黄师傅依旧是一件长袖衬衫,一条长裤,穿着皮鞋,而且把袖扣扣好,不像别人那样把衣袖挽到胳膊肘。奇怪的是,并不见他脸上冒汗。

有人背后议论:“这家伙有病,身体虚。”

到了冬天,他也是一样的穿着。即使到了南宁最冷的时候,又是阴雨天,气温徘徊在零上3-5度,他也只是多加了一件外套而已。从来不见他冷得浑身发抖,嘴唇发紫。

有人背后议论:“这家伙有病,火太旺。”

黄师傅从来不解释,也不与他人争辩。

有一次,公司工会到项目部开展“冬送温暖”活动。新来的工会主席不认识他,见他穿得单薄,以为他生活困难,便提议要给他困难补助。“我困难?穿得少就是意味着生活困难?我比不少人好过多了。”他冷笑一声,推开工会主席递过来的保暖围巾,摔手就走。

“别走,这围巾一人一条,谁都有。”有人在背后喊。

“我不需要,给别人吧。”他连头也不回。

其三,单身谜。

黄师傅一直没有结婚,至今仍是单身。

户口簿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名字,婚姻状况不是丧偶,也不是离异,是未婚,家庭成员一栏自然空白。

从青年时代起,就不见他对异性感兴趣,从来不见他主动去找女孩子,也不见有女孩子主动来找过他。

当初,就有人背后议论:“这家伙有病,身体不行。”

“要不,就是那个,同性恋。”

议论归议论,没人敢当面问他。

公司工会的牛大姐是个热心人,曾托人给他捎话,说自己手上有资源,本单位的,外单位的,未婚的,丧偶的,离异的,高矮胖瘦,样样有,只有他感兴趣,她可以居中介绍。

黄师傅的回话很简短:“谢谢,不用操心。”

起初还以为他不好意思,便多次开导,不料惹来一声骂:“真烦。”

结果自然可知,没人再过问了。

中年之后,黄师傅待人接物更加和蔼,但同事之间仍然保持一定距离,并不与同事,尤其是女同事开玩笑。这点,深得同事们尊重。

至于他的爱好,似乎也没什么突出。开的车是长城牌,出差常住长城酒店,唱歌永远是那句“万里长城永不倒”,口头禅自然也是“不到长城非好汉”。

有人问他:“你经常说不到长城非好汉,你去过吗?”

他便傲然地回答:“那当然,去过几趟了。”

有人统计,黄师傅在工地40年,一共开过3辆长城牌皮卡车,每一辆都开到报废为止。

去年10月,他到公司办理退休手续,工会想让他留下一张相片,就提出在公司大院里为他拍照,他大方地答应了,顺手在花圃里摘一朵鲜艳的大红花,插在衬衣口袋里。于是,一朵娇嫩的鲜花和一个苍老的头颅框在一起,拼成一个有趣的画面。

他为什么要与一朵鲜花合影,俨然又成为了另一个谜。(20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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