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闲置的推土机

前两年，我在路面分公司，还管着工会的事，曾组织汇编了一本《退休员工纪念册》，要求当年退休的员工每人交上几张老相片，以便收录其中。一个已内退10年的员工交上来的不是老相片，而是新拍的照片。画面跟施工有关，却又不在施工现场，令人回味无穷。他站在一台闲置的推土机上，表情严肃，目光深邃，似乎在注视自己走过的路，也似乎在思索自己的未来。

这台推土机，我见过，而且不止一次。它就停在分公司修理厂的空地上，从公路技校大门往里走，大概200米，就看到它了。它停在路边，机头朝向大门口，做好随时奔赴施工现场的准备。也许，这是机手的愿望，但机手并不能决定机械设备的命运。种种迹象表明，这台推土机已经熄火很多年。机身上的油漆颜色暗淡，有的出现了裂纹，有的甚至剥落。消音器、履带以及推土刀上锈迹斑斑，处处显露出长年日晒雨淋又静止不动留下的痕迹。更甚的是，推土机的履带上、推土刀上夹带着一坨坨黄泥，泥巴上长出了青黄不一的野草。其实，在修理厂的空地上，堆放着大量的闲置的施工设备材料，有架桥机，有龙门吊，有模板，也有洒水车，本不足为奇，用不着大惊小怪。只是这台推土机摆放的位置比较靠近路边，比较显眼，而且没有明显的破损，似乎还能开得动，所以就多看它几眼。

这一看，就把它记住了，而且引发了一些遐想。

这台推土机是已经报废了还是即将报废？是暂时闲置还是永久地弃之不用？它发生了什么故障？为什么不对它进行修理？是它失去了利用价值还是缺少配件？它也许为交通基础设施建设立下赫赫战功吧？它的驾驶员都有谁呢？它曾经在哪些工地战斗？它履带上的泥土是机手疏忽清理还是故意为之？

我无意查询这台推土机的来历和服务年限，也不打算了解它的型号和功率，知道它是公司的一台机械设备也就足够了。我大胆猜测，这台推土机当初一定是公司的宝贝，一定是机手最信赖的武器，也一定去过许多地方。当它被拖车驮着奔跑在公路上的时候，一定像明星一样吸引过众人的目光。当它以推倒一切的气势在工地上横冲直撞的时候，一定会有当地的村民和小孩站在旁边观看，被它的轰鸣声深深地震撼。我想，它应该在贵州的镇胜1标出现过，它的吼叫成为黄果树瀑布最为雄壮的伴奏；它应该在贵州的茅台8标出现过，它的震颤让赤水河的河水翻腾不已；它应该在河北的承唐1标出现过，在燕赵大地的冻土上留下深深的足迹；它更应该出现在广西的金平7标，为优质工程立下汗马功劳。也许，它的一切，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如果我是一个试验员，我会剔出它履带上的泥土，甚至零件缝隙里的泥垢，求证这些泥土来自何处。

如果我是一个修理工，我会清洗它的每一个配件，抚摸它的每一处伤痕，让它恢复雄风。

这台推土机是瞭望工地施工状况的一个窗口。就像一个战役，走进它的后方医院，看到伤员，就知道战斗有多惨烈。

有一阵子，我希望它只是在等待维修，在待岗，时机一到，马上披挂上阵，奔赴施工一线。

遗憾的是，自从它被运到修理厂之后，就再也没有挪动。也许，这一停，就到达了它使命的终点。

这台推土机该如何处理，不得而知。真希望公司能够建造一个建筑博物馆，跟军事博物馆一样，陈列一些有代表性的机械设备，跟公司的荣誉室相呼应，相佐证，那该多好。如果有那么一天，希望把这辆推土机作为陈列品，让它带着伤痕，带着泥巴，向世人展示它的雄姿，展示它修过的路。如果这台推土机不幸被当作废铁处理，那么希望把它身上的污泥清洗干净，像对待英雄的遗体，让它带着体面和尊严离开。

(2018.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