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叹于人类创造的美。从蒙娜丽莎嘴角的微笑到万里长城的巍峨,都深深地让我感到震撼。尤其是后者,可登临,可触摸,更让人觉得亲近。这一类作品,超越了美术和工程的概念,是人工美和自然美的巧妙结合。我喜欢,并乐于四处寻找。最近,我又发现了一处这样的美——龙门(东岸)钢栈桥,我称之为碧波上的那抹红。
龙门,即龙门海峡,在钦州港。钦州港,一个与太平洋血脉相通的海湾,因孙中山先生在《建国方略》中的评述而闻名于世。七十二泾风景区就守候在钦州港后方,拥抱连绵不断的浪花,为朝夕起舞的白鹭提供栖息之地。我所要说的钢栈桥,就出现在七十二泾风景区里,像一个巨人站在岸上,从益民街甩向大海的一根红绳,蜿蜒而飘逸。当然,飘逸只是我的想像,是我的错觉,钢栈桥实际铆钉在海床上,岿然不动。飘逸的是它的红色倒影,随着波浪起伏,时隐时现,像水彩画家在蔚蓝的底色上挥毫带出的一抹红。
栈桥共有7段,从龙门海峡东侧算起,擦人墩至鬼仔坪之间是1号栈桥,鬼仔坪至旱泾长岭之间是2号栈桥,依次传递,连接陆地,桥长2.7公里,加上中间岛屿宽度,便有4公里多。栈桥于2020年9月动工兴建,耗时4个月,奇迹般地出现在海面上,出现在媒体的新闻里,出现在好事者的微信和抖音里,成为人们热议的话题。我有一个70多岁的老师,祖籍钦州。他看到刊登在《南国早报》上的一幅照片,以为栈桥就是龙门大桥,便拍照放进同学微信群,激动地点赞:“壮哉,龙门大桥!”看到这句话,我不禁心头一热。
我喜欢从空中俯视这座钢栈桥。当然,我不能像海鸥或者白鹭那样飞翔,我要借助于无人机。无人机就是我的翅膀,就是我的眼睛。我可以控制飞行的速度,也可以调整观察的角度。尤其是当我把视频输进电脑之后,我就可以慢慢地欣赏,反复地看。从700米高空往下看,8米宽的桥面略显狭窄,但漆成绿色的桥面因两侧红白相间的护栏仍显得格外醒目,像一条彩带绷紧在海面上。在桥面上通行的人和车,清晰可辨。凭他出现的位置,戴的安全帽,穿的工作服,以及双手的习惯性动作,我大可认出他的身份,甚至说出他的名字。至于那些机械设备,更不用说了,吊车、卡车、罐车,一览无余。当然,我只能看到画面,听不到声音,像看一部哑剧。
我更喜欢在海上平视或者仰望这座钢栈桥。这回,要坐船,最好是坐快艇。在七十二泾码头登船,穿好救生衣,抓住船舷,任船缓缓驶进航道。一开始,船是平稳的,眼前的景色又美,不禁掏出手机,拍这拍那,与伙伴们说说笑笑。但也许还没有把一句话说完,快艇突然加速,强劲的风迎面扑来,刹那间,话说不出口,眼睛也睁不开了,不由自主地把双腿夹紧,紧抓船上所能抓住的固定物件,生怕自己跌出船外。等缓过神来,船已像离弦的箭,飞速向前,船边浪花飞溅,原想拍摄的孙中山先生铜像已落在身后,滩涂上的红树林也是一闪而过。但内心并不觉得沮丧,而是肾上腺激素猛增,整个人马上振奋起来。因为,我看见了钢栈桥。最先跳进眼帘的是7号栈桥。屏蔽住声音,这里的画面最安静。潮起潮落,水流不急,水面平缓。栈桥平直伸出,越过红树林。水位高的时候,水面如镜,倒影如虹,红桥绿树,相得益彰。水位低的时候,滩涂裸露,红树林虬枝黑如玄铁,钢栈桥墩柱红如定海神针,一片肃穆。然而,此处瞄一眼即可,不用久恋,吩咐船老大拐弯,直奔3号栈桥。此处栈桥,连接松飞大岭与旱泾长岭,有一水道,退潮时亦可行船。远远一看,栈桥像一根红色扁担,挑起两座青山。沿水路前行,绕过几处海岛,穿过密集的蚝排鱼排,便可看到1、2号栈桥。1号栈桥在擦人墩与鬼仔坪两个孤岛之间,所处环境最险恶,全线没有覆盖层,大多桥柱需要在斜岩上引孔,架设时间最长。但此处,风景最为雄奇。常有大小船只从附近海域驶过,风力强劲,水面起伏,栈桥又呈曲线,与浪花相互衬托,展现一种难言的弧形美。且栈桥右前方是大胖山,一座暂时沉寂的军事用岛;左前方是当地的神山亚公山,正前方通往茅尾海,临桥观望,看到正在兴建的龙门跨海大桥,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
我最喜欢在这座钢栈桥上行走。行走的次数,已难以统计。仔细回想,印象较深的有三次。第一次,是踏上7号栈桥,去看红树林。栈桥已架设至红树林区域,为不伤害红树林,项目部采用“插针法”进行施工。栈桥的桩基,是一节焊接起来的大钢管,二三十米长。打桩前,先由几个工人拨开红树林的树枝,让钢管落进红树林间隙,再用震动锤把钢管打进海床。当时,栈桥前方只有几根承重梁,没有铺装钢板,桥边也没有护栏,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内心多少有点忐忑不安,生怕脚一滑就掉进海里。
第二次,是去看钢栈桥合龙,检查全线工程。合龙点就在1号栈桥和2号栈桥对接的地方。那天,项目部领导班子成员从驻地出发,徒步前进,看完拌合站,走过7号栈桥,翻过仙人井大岭,从旱泾长岭登上2号栈桥,用了1个多小时。当时,两桥中间有一个12米宽的间隙,铺上钢板即可合龙。钢板堆在船上,停靠在桥墩下。由于已安装的贝雷片需要调整,钢板铺装未能按原定时间进行。而我们又急着想跨过天堑,去擦人墩,去谋划龙门大桥的索塔和锚碇施工方案,便叫作业队伍临时起吊,把两块钢板斜放在桥面上,让我们通过。10来个人踏上钢板,依次走进1号栈桥,无惊无险,集体行动克服了个人心理障碍。如果是单独一个人,未必走得如此坦然。
第三次是今年春节前两天,腊月28,轮到我带班作业。我乘车前往擦人墩,想看场地硬化情况。可刚过1、2号栈桥合龙点,车子就被迫停下。钢栈桥虽已合龙,但部分钢板尚需调整高度,或者更换。停留在桥面上的履带吊车还没有开走,其他车辆无法通行。我只好下车,走路过去。150多斤的重量,对钢栈桥影响不大,一点响声都没有。一个满脸焦虑的年轻施工员与我擦肩而过,急促地对我说:“水泥罐车司机把车停在旱泾长岭便道上,不敢开上2号栈桥,我去把他带进来。”说完,他急匆匆往外跑去。我往擦人墩方向一看,全明白了。那边,劳务队伍早已把模板装好,就等混凝土。今年春节,工地不放假,要求劳务队伍也要加班。劳务队伍就一个要求:“有活干!”由于船舶运输受阻,岛上混凝土“断粮”已20多天。项目部答应劳务队今天供应混凝土,如果兑现不了,硬化场地的劳务人员估计全部跑光。可栈桥仍在抢修,水泥罐车能够开上擦人墩吗?我带着疑虑,焦急地站在桥上。在施工员协调下,栈桥施工队伍答应把吊车移到擦人墩,让路给水泥罐车。不一会儿,履带吊车发动起来,缓慢往擦人墩方向移动。这个自身重量高达130吨的庞然大物,一旦动起来,整个栈桥为之颤抖。尽管相信栈桥是安全的,可我仍感到骇然,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快速登上擦人墩。两个工人走在吊车前面,一边指挥司机调整方向,一边把桥面上的角钢、贝雷片挪到路边,为吊车清理出通道。我站在岛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吊车,如同看战场上的一辆坦克。吊车轰鸣,栈桥吱呀作响,而罐车跟在后面,相距100多米。栈桥右边的护栏上,有一根8米长的旗杆,一面鲜艳的党旗迎风招展。事后,那个年轻的施工员告诉我:“坐在驾驶室里,眼前的栈桥就像一座独木桥,左右是蔚蓝的大海,难怪司机会感到害怕。我对司机说,我就坐在你身边,栈桥绝对没有问题,如果有问题,我陪你一起掉进海里去。你不用看别的地方,盯住前方那面党旗就行了。听我这么说,司机才放下心来。”可我当时并不知晓这些,我只看到了一幅壮观的画面,连同下午4点钟的海景,铭记在我的脑海里。
这条美丽的钢栈桥,是在建的龙门跨海大桥的施工便道,是一条生命通道。同时,它又是一个临时设施,在跨海大桥竣工之后便要拆掉。可以说,它也是一件易碎的艺术品。基于此,能够看到它,欣赏它的人,比如那些七十二泾的游客,还有那些无人机爱好者,无疑是幸运的。而钢栈桥的建设者,不仅仅是美的欣赏者,更是美的创造者。
虽然钢栈桥已经美仑美奂,但相对于龙门跨海大桥,钢栈桥只是一种小美。在钦州湾美的舞台上,钢栈桥好比在小姐前面引路的丫环,真正的大美还在后头。
我曾经由衷地崇拜那些创造美的人。想不到,自己也变成了其中的一员。这点,或多或少让我感到安慰。
(2021.04.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