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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挺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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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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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被填埋的鱼塘


 

上周日,匆忙回了一趟老家。不为别的,只为了最后看一眼老家门前的鱼塘。绕城公路已经修到门口,鱼塘非填不可了。

这口鱼塘曾经是我的童年乐园。据老人讲,鱼塘原先占地二亩多,呈一个 “凸”字。后来填塘造田,剩下一个“口”,不足一亩。面积不大,但对一个农村小男孩来说,已经足够。

琴派屯,在十万大山脚下,是一个充满诗意的地方。村边有一条小河,名叫琴江。流水潺潺,河滩弯弯。水浅处,可涉水而过;水深处,可没过人头。出于安全考虑,母亲不同意我独自到河边去玩耍。但在家门口,她就默许了。

鱼塘是漏斗地形,四周高,中心低,坝体用石块垒砌,结实牢固。尤其靠近我家门口一侧,铺几块大方石,可蹲可坐,甚是方便。塘里养鱼,人工投放的以草鱼、鲢鱼、鲮鱼居多,自然生长的有塘角鱼、花斑鱼、泥鳅、黄鳝以及叫不出名字的小鱼小虾等。大人经常往塘里放青草,甚至牛粪,且塘水长年不换,略显浑浊,是一潭死水。所以,除了养鱼,人们从来不在鱼塘里洗衣服、洗菜,更不用游泳了。

鱼塘可以给我带来别的乐趣。

水面上,可以玩弹石。就是往鱼塘里甩小石块,看小石块能在水面上弹跳多少下。几个堂兄弟,经常玩这种游戏。我一个人,有时也自己玩。捡一块又扁又薄的小石块,用右手的拇指与食指捏紧,然后右膝弯曲,左脚脚尖踮起,重心在右,类似抛铅球的姿势,不同的是右手并未举到耳边,而是伸直,扬向身后,侧身发力,把手中的石块往鱼塘里甩去,让石块贴着水面一起一落,向前飞行。一下、两下、三下……,石块像一只被追赶的小青蛙那样,啪啪,快速往前跳,直至沉进水里。这种游戏需要把握力度和角度,富有挑战性,常把自己的胳膊甩酸了才罢休。

水面上,也可以放飞船。每年夏天,野外的树丛中,经常出现一种手拇指大小的绿壳虫,脑袋像颗绿豆,双翅翠绿且坚硬,样子十分可爱,可徒手捕捉。把它轻轻地握在手心里,它蹬腿挣扎几下,像在手心抓挠一样,不会对手心造成什么创伤。它见无法逃离,也就安静了,趴着不动。在抓绿壳虫之前,我们先用小木板做成一个巴掌大的小木船,把船头削尖,在船尾打两枚小铁钉,露出半公分,做成两根并列的铁桩。抓到绿壳虫之后,选一只体形较大的,用针线把它的脚绑在铁钉上,让它充当小木船的发动机。绿壳虫不会自己展翅高飞的,得抓住小木船用力抡一个大圈,嘴里大喊“飞-飞”。绿壳虫受到惊吓,也仿佛看到了逃生机会,立即拼命地挥动翅膀。这时,把小木船放在水面上,然后松手,小木船便向前驶去,直至绿壳虫筋疲力尽,收回翅膀。其实,小木船也走得不远,三五米之外便停下了。我们用竹竿把小木船拨回来,换一只绿壳虫,继续玩。

水面上,可以还玩旋纸。这不仅有趣,而且神奇。中秋节那天,家里必定是要宰杀一条大草鱼的,要做生鱼片。做菜是大人的事,我们的任务主要是玩。我们小心翼翼地把鱼胆从鱼肠上剥下来,用针头把鱼胆刺破,把胆汁均匀地涂抹在半张报纸上,让它晾干。这半张报纸,就是游戏的道具。我们把晒干后的报纸撕成长条,再撕成指甲大小的碎片。然后,几个人簇拥着来到鱼塘边,这回没有比赛,只有共同的表演。把纸片一片一片地丢进鱼塘,这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那些纸片同一个方向打起转来,像一群穿着白纱的姑娘在舞池里翩翩起舞。曾经看过一部电影《追鱼》,我就想这些旋转的纸片难道是鱼的精灵,是鱼的鬼魂?

最有趣的,还是在鱼塘里钓鱼。去山上选一根野生的老竹子,竹杆的根部有手拇指大小,颜色金黄,质地坚硬,把竹枝削掉,直至竹梢,只留主杆,长约七八尺,可首尾弯连而不折断,当作钓杆最合适不过。然后,跟母亲讨一根缝衣线,对折成两股,一头绑在竹梢上,另一头绑上已弯成鱼钩的大头针,再砍一截一寸左右的玉米杆作浮标,一条钓鱼杆就做好了。就地挖几条蚯蚓,作饵,就可以垂钓。鱼塘的一侧是一片竹林,这种竹子粗如碗口,长达数丈,可作扁担,不轻易砍伐,任由它们自由生长,所以枝繁叶茂,常有弯曲的竹枝触及水面。那一片水域极其幽静,是钓塘角鱼的理想位置。把穿上蚯蚓的鱼钩丢进水里,不到几分钟,浮标便抖动起来。我轻轻地把钓杆抓在手上,紧盯浮标,当浮标沉入水下时,快速抽起钓杆,十有八九,一条金黄色的塘角鱼被提出水面,把钓杆弯成弓箭一般。当然,也有失手的时候,缝衣线用过几天之后,因反复浸泡和暴晒而变得脆弱,鱼标下沉时,用力一扯,鱼儿也露出了水面,可线断了,泼剌一声,鱼儿带着鱼钩潜入水底,了无踪迹。有时,浮标半天没有动静,以为没什么收获,扫兴地提起钓杆,不料钓钩上挂着一只老虾或是一条小罗非鱼,倒也产生意想不到的惊喜。更意外的是草鱼也来吃鱼饵,每一次都把鱼丝扯断,这是我最为生气的。那时装备落后,无法对付草鱼。

钓鱼工具被毁坏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办法再制作新的鱼丝和钓钩,只好趴在二楼的窗口上,看鱼儿嬉戏。

鱼塘里的鱼儿好像故意逗着我玩。有时候,还是一大早,几乎所有的鱼,大大小小,尤其是草鱼、鲢鱼、鲤鱼等,围着圈,或是排着方队,把头探出水面,咧开大嘴,一张一合,似乎在狂欢,在唱歌,在向我示威。有时候,或许是下午时间,一条大花斑鱼带着一群鱼仔,黑压压一片,慢悠悠地在水面上游荡。我呢,忍不住往水面上扔一块小石子,吓唬它们一番。

长大之后,读过一首古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觉得意境优美,画面又似曾见过。

后来,村里分田到户,各干各的。鱼塘不便瓜分,就采取竞价方式,价高者承包,三年一周期。实行了10多年之后,三弟所在的工厂倒闭,所有职工自谋生路。他便想回家乡发展,但父亲早年已为他办理了农转非手续,他在村里没有田地,于是向村里申请长期承包家门口那口鱼塘。交完租金,办好手续,他就在鱼塘四周砌起了砖墙,在鱼塘内围了几个小池,想养殖土鳖,要大干一番。谁料市场行情大变,鳖价大跌,养殖户纷纷改行。三弟的土鳖养殖场未开张即宣告失败。

鱼塘只好恢复养鱼。但鱼塘太小,靠养鱼难以养家糊口,三弟被迫外出打工。他想把鱼塘归还给村里,但租金早已被使用殆尽,无法退还,村干部就对他说:“鱼塘是你的了,你怎么处理都行。”从此以后,鱼塘一直承包在三弟名下,但三弟无暇照看。

看着日益荒芜的鱼塘,我曾想:过几年退休了,从三弟手中转租下来,在塘里种上几节莲藕,养上几尾红鲤鱼,再在门口种一二株百香果,搭一个棚架,偶尔坐在棚架下,喝茶看书,观赏“鱼戏莲叶间”“荷塘夜色”诸类之美景,是何等的惬意啊。

但我心里明白,想归想,实现终究是不可能的。

这次回家,我不仅亲眼看到鱼塘被填埋了一角,而且得知:修路剩下的鱼塘以及其他土地已被政府征用,村民委员会已更名为居民委员会。从此以后,琴派屯再也不是农村,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在琴派屯,我没有一砖一瓦,没有一草一木,没有一寸土地,但我有割舍不断的亲情,有无法填埋的回忆。

(202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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