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诫子霞客的头像

诫子霞客

网站用户

散文
202009/07
分享

望故里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儿子正在身旁诵读唐代著名诗人贺知章的《回乡偶书》,贺老对故乡的深情眷恋和无限依恋一下子把我的思绪带到了千里之外的故乡。15岁那年,我便背井离乡、赴外求学、涉入职场、成家育子,渐至不惑之年,期间回乡的次数刚开始以月计,到后来以年计,再如今以数年计,回乡的频率越来越小,故乡的变化越来越大,我与故乡的距离也越来越遥远。每每思起故乡的山山水水,念起故乡的人人事事,想起故乡的点点滴滴,心中总会涌起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怀。正是这份深厚的情怀,促使我想再去走一走故乡的老街老巷,想再去看一看故乡的同窗好友,想再去品一品故乡留给我的愈久弥醇的隆情厚谊。

自祖父从广东河源佗城镇一路辗转迁居至湖北钟祥张集镇,祖孙三代便定居在这个大洪山西麓的边陲小镇。据《张集镇志》记载:“早在春秋时期,楚武王东征随州时曾两次屯兵于此,由于大军亟需兵器、粮草供应,给此处带来商机,一时间商贾云集,至明清发展盛极一时。抗日战争时期,爱国将领张自忠在张集黄祠指挥五战区右翼兵团获胜,美国著名女作家史莫特莱与中国女作家丁玲曾亲临张集采访抗日英雄。解放战争时期,张集成为革命大后方,李先念、陶铸、张才千、邓子恢等老一辈革命家经常出入张集指挥战斗。”辉煌的历史和厚重的沧桑给古镇张集这个偏远山区蒙上了一层飘逸的薄纱,变得朦胧而迷离。时至今日,这里已成为钟祥、随州、宜城三市的交汇之处,堪称“荆钟北大门”,而我就是在这让人梦萦魂绕、难舍难分的古镇上土生土长的娃儿。

古镇之“古”,不仅仅因其年代久远,更缘自其独具一格的地理区位、错落有致的重檐街巷、淳朴尚勤的人文风俗和浑厚凝重的历史幽情。她矗立于地势平坦之坡地,南抵燕子湾,北临新大街,东接大东门,西与朝天岩隔河相望。自西向东,古镇老街随地势由高渐低,逶迤绵长,婉若游龙,而大东门便好似“龙头”。龙头以南,是沿街墙外侧顺流而下的关桥河,河水自东向西,迂回曲折,与“龙身”成并行之势。登燕子湾,远远望去,这“龙身”犹如从水中腾起的蛟龙,默默镇守着古镇的四面八方。而此时,老街、老屋、老桥、老河和脚下这片青山已俨然成为一幅浑然天成、古朴典雅的画卷活现于眼前。

老街

谈到古镇,就不得不先说说老街。这注定是一条平常而不平凡的青石街道。她没有钢筋混凝土般的坚固,也没有高贵华丽的“身段”,更没有鲜花翠叶装扮左右,然而,正是这样一条青石板路,让无数的老街人走出了自己生命的精彩。

老街西起财神庙(今张集小学所在地),依地形向东蜿蜒伸展。路基初始平坦,而后渐低,中间尽铺呈马鞍形的青石板,晴天无尘、雨天防滑。渐至街中段关桥石门,有一地势高差约2米的台阶顺延而下,台阶均铺以宽大厚重的青石,便于行人通行,老街人也习惯称之为“爬踏台阶”。石门临河而置,坐北朝南,门楼内侧两旁还整齐地摆放着大青石座,这里便自然成为避暑解乏的理想休憩之地。来往的行人可在此暂歇,街道的居民也会在这里休闲、畅聊,不亦乐乎。至此,以关桥石门为界,这条青石老街便被天然地分成东、西二街,东街人常到西街小茶馆玩纸牌、搓麻将,西街人也屡往东街关桥河赏景纳凉,往来频繁、其乐融融。

每天天刚蒙蒙亮,便陆续有人从东西二巷穿梭而来,有挑菜的、有送豆腐的、有担酥饼的,也有从对面燕子湾山冈翻过来赶集市的,遇见了,他们彼此都会寒暄几句。街道上,窗户边,清晨的几声问候时常打搅我的清梦,这声音是亲切的,这乡音是淳朴的。要是碰上喜庆节日,街道上便会上演踩高跷、玩划船的民俗活动,人头攒动、万人空巷、热闹非凡。耍戏人走唱吹跳、如履平地,逗笑取乐、滑稽可爱。我和儿时的小玩伴们也懒得去思考为什么那些将双脚绑在高高木棍上的耍戏人就是不掉下来,只是一味地跟上去凑热闹,船划到哪儿,我们就跟到哪儿,还时不时点燃鞭炮“伺候”一旁,大一点的孩子也不怕被鞭炮炸,使劲儿地往里钻,不停地用脚踩,就是不让鞭炮响,忙得不亦乐乎。一时间,鞭炮声、吵闹声、吆喝声,声声入耳。耍戏人以街道人聚集游赏为乐,街道人以耍戏人耍戏乐而更乐,两全其乐也!

老街也是我和小伙伴相互嬉戏、你追我逐的游乐天地。“踢毽子、躲猫猫、抬花轿、放鞭炮、滚铁环、抽陀螺、打弹珠、拍纸块……”,凡是能想到的游戏,我们无所不玩;凡是能玩到的游戏,我们无不尽兴。和其他同伴相比,我年龄略大,小伙伴们便“恭敬”地称呼我为“司令”,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鸡皮蒜毛的事情,都向我“汇报”,我也一一给他们出谋划策、解决问题,因而也逐渐在“小部队”中树立威信。那个时候的我们,从下午放学一直到天黑,整条街道的各个“关卡”会被我们严密“封锁”,一旦发现“来路不明”的行人,非要盘问个清楚。快到吃晚饭的时间,我们的游戏才渐至高潮,小伙伴们虽汗流浃背,但个个都乐而忘返,以至于玩伴的父母们总要来街道上“寻人”。小伙伴们东躲西藏,大人们抓耳挠腮,我却故意问东答西,闭口不提小伙伴的真实“藏匿地点”。有了我的暗中保护,小伙伴们对我这个“司令”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时光荏苒,昔时的小玩伴们都已搬离老街,就剩我一个光杆“司令”坚守“阵地”了。

那时候,父亲还在电影院工作,每晚放完电影后才能回家。我静静地躺在床上,窗外偶尔还听得见老街上行人的匆匆脚步声。“哒、哒、哒……”耳边忽然传来阵阵脚步声,这声音清脆响亮、铿锵有力,鞋底与青石相碰,似在演奏着夜间轻快的舞曲。

母亲粲然一笑,对我说:“你父亲回来了!”

“老街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怎么就一定是父亲的脚步声呢?”我半信半疑。

果然,不一会儿,父亲小心翼翼推开房门,风尘仆仆地走进房间。

从那时起,每当听到窗外这首熟悉的“曲子”,我都会兴奋地告诉母亲,“父亲回来了!父亲回来了!”

小学五年级,母亲因一次公务出差横遭车祸,险些丧了命。在父亲的悉心照料下,母亲的生命得以保全,但双腿粉粹性的骨折却给母亲留下了永远的创伤。我还清晰地记得,多少次街坊亲戚们齐心协力,用担架一步一步、一晃一晃地将母亲从老街西巷抬到家里,又多少次亲眼目睹母亲被亲戚邻里用担架从街东抬到街西----被送到更遥远的地方治疗双腿。我站在街巷凝望,母亲就这样一次一次在我的眼里变得清晰起来,可又一次一次在我的视线中变得模糊下去。老街是那样的蜿蜒绵长,又是那样的崎岖难行,可是,再难走的路,母亲也会一直走下去。

上高中了,离家更远了,平日里紧张忙碌的学习早已把儿时的玩瘾消磨地一干二净。我期盼着每个月仅有的两天假期可以踏上回家的路,吃一顿母亲亲手做的饭菜,睡两晚自己熟悉的小床,遗憾的是,和父母团聚的日子仅有短暂的周六一天和周日半天,礼拜日的中餐成为父母为我饯行的离别之餐。父亲每餐总爱喝两杯,我那时不能陪他喝酒,他没有太多的甜言蜜语,甚至也没有太多的情感流露,每次只是望着母亲说:“儿行千里母担忧!”说完便一饮而尽。难道普天之下,只有母亲才关心、关爱、关怀着自己的骨肉吗?当然不是!时至今日,我才恍然大悟,原来父亲总是以母亲的爱来间接表达对我的爱。父亲的内心是坚强的,父亲的内心也是柔弱的,父亲对于儿子的爱无以言表,他只有借母亲对儿子的疼爱来表达他自己对儿子的厚爱。他是冷酷的,更是慈爱的。

临行前,母亲总会送我到巷口。我知道母亲腿脚不灵便,街道颠簸又不好走,总是提醒她、拦住她,不让她多走一步路。母亲就这样站在街道巷口看着那个背着书包的我渐渐远去,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回望,更不敢和母亲的双眸对视。

工作了,结婚生子了,每逢带着妻子儿女回乡省亲,父母心中都有无限的欢乐。可别离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母亲照旧要送我们,她比以往送得更远了,一直到街西尽头,甚至已经走出老街,步入新街了。看着我们收好行李上了车,她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望着我们的车,直至在她的视线消逝成一个点、一粒白。

老街,悄无声息地承载着一代代老街人的童年、少年、青年直至老年,默默无闻地演绎着一辈辈老街人的亲情、柔情、风情以及团结情,接连不断地诉说着一个个老街人的往事、故事、轶事还有奇事。流光轻逝,老街在历史的沧桑中已悄然褪色,但老街的“底色”依旧,老街的气质如一,老街的神韵犹在,她将永远舒展她那绵长婀娜的身段,指引老街人抵达梦想的远方……

老屋

因岭而兴的古镇老屋是颇具建筑特色和历史风味的。老屋依旧依地形舒展而开,坐北朝南,户户比邻,幢幢相对,鳞次栉比,逶迤绵延,列于街道两旁,似在护卫老街。伫立老街,立刻会有一股远古的风味袭人而来,让人置身于未曾谋面的过往。这过往似曾相识,但又素昧平生。徜徉老街,两旁老屋林立,古意盎然,往往看似尽头的地方,走过去,却又豁然开朗,犹如置身于一幅意蕴绵长的历史画卷,值得细细品味与欣赏。

古镇老屋虽历经百年沧桑,有的改建,有的重修,有的拆除,但总体而言,其历史本色还是传承下来了,重檐瓦舍、阁楼小窗、玻璃亮瓦以及夹墙排门至今依然别具一格。老屋色调统一、布局规整、形态庄重、典雅古朴,无论采光、通风,亦或排水、排烟,都做了周全、周到的布置,尤其是错落有致的双重檐建筑构造,无形中扩展老屋的可利用空间,同时兼顾隔热防雨、起居储物及机动防御等多重功能,冬暖夏凉、宜居宜养、优哉游哉。与其说老屋是一栋栋挨肩比邻的活生生的建筑群,倒不如说这里的老屋族群更像是一座中式的防御城堡。老屋大多构筑于毛石之上,威严耸立,毗邻关桥河畔并行布置。如果说关桥石门楼阁小窗好比是“1号哨卡”,那么临河而置的排排老屋阁楼小窗便依次成为“2号哨卡”、“3号哨卡”、“4号哨卡”……在土匪盗贼猖獗的年代,这些阁楼俨然成为一个个军事瞭望台,一旦发现险情,街民们可第一时间隐藏贵重财物,或投掷于河中,待盗匪走后再下河打捞;或潜藏于夹墙,让盗匪无功而返。老街的先民们就是用这种方式与盗匪周旋,斗智斗勇,既让生命财物得以保全,也让后辈子孙得以繁衍,为世人留下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建筑古迹和历史文物。这是先辈们遗留下来的难得宝贵的物质财富,但又何尝不是一笔价值连城的精神财富?

从整体上看,老屋外部形态相对齐整,但深入至每一家、每一户,老屋的建筑构造和风水布局又各具特色、别出心裁。武汉理工大学土木工程与建筑学院李百浩教授及其硕士研究生周红等人曾于2005年、2006年对古镇老屋的建筑形态和生态保护进行过详尽的调查和研究,他们发现,古镇老屋90%以上都是含有天井或者有院落的建筑,由于用地受限,单幢式布局的老屋仅占老屋建筑群的5%左右,而且,这里还保存着不多见的双重檐式建筑。从平面上看,老屋建筑采取小面宽、大进深的方式,从南至北沿纵深方向逐渐展开,北面房屋南北进深最长的达50多米,形成了狭长的北通主街、后连小巷以及层层设卡的天然通道,遇敌入侵时便可层层防御。可以毫不夸张地讲,古人所谓“曲径通幽处”、“庭院深深深几许”的诗词意境在古镇老屋这里得到了完美彻底的诠释和印证。时过境迁,老街的防御性功能逐渐在历史舞台上退逝,昔时的阁楼小窗、夹墙暗道等已鲜为人知,保留完好的更是寥若星辰,这怎能不让人揪心苦恼和扼腕叹息呢?

实不相瞒,我所居住的老屋便是典型的院落式单幢建筑,即“一堂三室一阁楼,一厨二厅一浴室,外置一露天庭院”。中堂格局方正,卧室分列左右。清晨,开门即见青山(燕子湾),东可望朝日冉冉升起;傍晚,家人围坐用餐,西可送夕阳款款下落。朝朝暮暮,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小时候,庭院既是亲人欢聚用餐的场所,也是家人养花种菜的天地。祖父乐于养鸡,从早到晚,母鸡带着小鸡到处游荡,小鸡跟着母鸡四处觅食,“叽叽叽叽……”的鸣叫声不绝于耳;父亲栽植果树,一到夏天,成串的葡萄挂满院墙,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母亲种植蔬菜,苦瓜、黄瓜、花生、西红柿、大白菜……应有尽有,自家人吃得不多,母亲就送给街坊邻居。最让人记忆深刻的,还是冬天里屋檐下那挂满的晶莹剔透的长长的冰凌。厨房所在地势低洼,我这个小小个儿踮踮脚,伸手便可触及厨檐下的冰凌,既可作美食又能当玩具,摔坏了也不心疼,屋檐遍布都是。

李爷爷是我小时候的隔壁邻居,他一有空便会来我家教我玩各种游戏,带给我许多欢乐。我们两家后院相邻,隔墙中间只有一道木门,说是门,其实也是没有锁的门,这也无形中拓宽了我的活动空间,只要我一发现父亲即将出门,我便健步急飞,穿过这扇木门,踏进李家后院,越过李家厅堂,步入老街中央,并早早在那里摆出一个“大”字,得意洋洋地等待父亲从我的“关卡”经过。父亲也总好奇地问:“刚才还看见你在家里玩,怎么突然横我前面了?”我缄默不语,笑而不答。后来李爷爷“举报”,把我“出卖”,我的秘密通道就这样暴露无遗了。

李爷爷好养蜂,蜜蜂成群结队,时常光顾我家,尤其喜欢在厨房外的水池边逗留,她们不去好好采花却在此戏水,但我知道她们是隔壁李爷爷家的“小精灵”,便手下留情了。偶尔也会遇上一些黑色的蜜蜂,外形丑陋,一副凶煞煞的样子,让人生厌。隔墙有树,那是李爷爷家自种的桔子、柿子以及核桃树。这些树说起来也奇怪,不是一个劲儿地往上长,而是拼命地四处扩展,矮一点的就爬上院墙,高一点的就横跨两院,渐渐地为我们家撑起了一把把厚实的大伞。不仔细瞧,还真无法分辨这树是谁家的呢?待果实成熟,好多果子选择在我家后院“落户”,自然就成为我家的“贡品”了,我照吃不误。李爷爷也不计较,一副好心肠,还特意又送来了不是“贡品”的“贡品”,我也照收不误。读高中时,李爷爷去了,他的家人也搬走了,两家的公共院墙也被红砖泥墙封住,享受“朝贡”的日子也离我一去不复返了。

老屋年久失修,屋顶有些地方已开始渗水,父亲请人修葺了好几次,阁楼没有再使用了,厨房也焕然一新,旧时的青瓦变成了红瓦,换上了“红装”,但遗憾的是,我已多年未见屋檐下的冰凌了。母亲也多次对我提及:“老屋实在太旧了,又不值钱,我和你父亲商量着把老屋卖掉,镇上已经有人愿意出价14万拉”。我眉头一皱,怏怏不乐,甩出一句:“坚决不卖!”我知道,不管岁月的风雨如何侵凌,老屋已愈来愈深地镌刻在我的生命里了。

老屋,见证着无数老街人的成长、成家、成才乃至成功,传递着许多老街人的温和、温顺、温暖和温情,彰显着众多老街人的亲族和顺之美、家庭和睦之美、邻里和气之美及社区和谐之美。繁华逝去不改其底蕴,岁月变迁难易其神韵,老屋将永远扎根我心,继续在古镇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奏响绝美的旋律和乐曲,继续在人类发展的滚滚长河中书写绚烂的辉煌与传奇!

老桥

出关桥石门,顺青石台阶南下,便至老桥。据史料记载:“在筑造此桥之前,张集古镇西南方向的两河口与东北方向的老虎沟已分别建造两座石桥,这座桥是连续建造的第三座石桥,故而也叫‘连三桥’。大清道光八年冬,一座由29块长1.4米,宽0.82米,厚0.2米组成的长条青石板桥砌筑而成。”历经近两百年的风吹雨打,其他两座石桥都已被洪水冲垮,惟独这座老桥完好无损、安然无恙。

自关桥门外放眼望去,一座19孔的青石板小桥清晰可见,横跨于河面之上。我踏过气势恢宏的长江大桥,走过巍然耸立的海珠大桥,也踩过令人望而生畏的玻璃索桥,和这些桥相比,老桥也许根本就不值得一提,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然而我却格外钟情于这座小家碧玉般的小巧玲珑的石桥。在我看来,这青石桥其实就好比老街的青石阶,只不过她横跨河面,自然也就变成了桥。踏上青石桥,犹如踏上老街的青石阶,颜色相同、形态一致、纹理相像,立刻会勾起人们对于悠悠岁月的回忆和眷恋,若不是置身于这桥下的河,还真感觉不到是在桥上行走。也许正因为有这样“似曾相识”的风格和造型,有这样清一色的大青石平铺河床之上,才使得老桥平添了几分古朴和古韵。

这里的29块青石板,每一块似乎都在诉说着岁月的年轮和历史的沧桑。细心观察还可发现青石纹理间镶嵌着一圈一圈、一深一浅的奇特怪异的动物图案,这可不是一般的石纹图案!据有关新闻报道,2002年,经中科院院士、地层古生物学家戎嘉余鉴定,该桥面青石系海洋古生物鹦鹉螺类角石,距今约4.7亿年,这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文物考证发现,当地政府部门也因此对老桥展开相应的保护和防护。然而,如此重磅喜讯并没有在淳朴憨厚的老街人心中激起一丝波澜,老街人习以为常,仍然一如既往地往来穿梭于这座老桥,因为在他们看来,老桥是永恒的记忆符号,是即便成为了文物也不能取代扎根于他们心中的那座桥的。

今年年中,湖北各地发生严重洪灾险情,老桥也未能幸免地被洪水袭击。6月28日,母亲发来微信,记录下老桥抵御洪水侵犯的画面。滔滔洪水如猛兽般从上游奔腾而下,势如破竹,冲垮了两岸的堤坝,吞噬了无数的草木,浩浩汤汤、横扫两岸,肆无忌惮地向老桥正面发起一次又一次猛烈进攻。洪水将老桥淹没,高出桥面1米有余,就这样整整持续了一周。老街人纷纷聚拢岸边,他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但目光无一例外地都投向了河中心的老桥,他们的眼里充斥的不是对洪水的惊恐惧怕,而是对孤独老桥的深深担忧。天佑老桥,洪水退了,昔日沿途美丽的庄稼菜园变成了滩涂泥泞,而老桥却再一次焕然一新,像一位刚出浴的美人又一次呈现在人们眼前。她再一次地“坚挺”住了,她没有让人们失望,而是越挫越勇,愈挫愈奋,就像这古镇上憨厚朴实的老街人民,面对天灾、从不放弃;遭受大难、毫不气馁;遇到挫折、不屈不挠!就像祖国大地上成千上万的抗洪战士,面对险情、临危不惧;抗击洪灾、冲锋在前;洪水不退、誓不还家!

在淙淙河流之上的石桥行走,脚步随即变得轻盈起来。水声潺潺,清脆悦耳,淹没了行人的脚步声;人影绰绰,倒映清水绿波间,离离然可爱。仰观天际,辽阔无边,澄澈如洗,群峰缭绕,绵延不绝;俯察细水,清波荡漾,淌流不息,游鱼细石,尽收眼底。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但绿水青山环抱、清音游鱼相伴,亦足以怡情悦性、心旷神怡。石桥不宽,要是碰巧两人相向而来,他们各自都会主动侧身让对方先过,并寒暄几句,一侧一让一问候,谈笑间,冷漠“灰飞烟灭”,人间情味四溢!桥下设有石墩,方便老街居民在这里浣洗,有趣的是,这里的人们似乎心照不宣,从凌晨六点至上午十点,浣洗之人络绎不绝,但时间都恰到好处,根本不用担心排着长队一一等候。清洗厚实的衣服或被单,他们也总会用棒槌不时拍打几下,槌音与水声相和,为每一个过路行人演奏出浓浓的乡间音乐。我和儿时的小伙伴们会经常跑到这里,翻螃蟹、打水漂、赶鸭子,尽展我们的“拿手好戏”。春天,这里和风如煦,绿意盎然,景色宜人;夏天,这里清波晃漾,白练如洗,凉意沁人;秋天,这里花草遍野,五彩缤纷,斑斓醉人;冬天,这里白雪皑皑,河床凝结,空灵可人。一年四季,景色各异;浓情水意,妙不可言!

老桥并不长,但踏上青石桥,犹如在悠悠的历史岁月徘徊,让人感受到年轮的更迭是如此的漫长;老桥并不短,但走上青石桥,仿佛于茫茫的世纪沧桑穿越,让人触摸到时光的流逝又是如此的急遽。她静静地卧在那里,指引着老街人去探寻桥那端的大山深处;她默默地躺在那里,引导着山里人来寻觅桥这头的古镇老街。百年风云、千里情牵,老桥自始至终小心护佑着她身旁的山村子民,成为横跨山河、交融南北的“幸福桥”与“祥和桥”,而我更愿意相信并深深地祝福老桥终会成为独一无二的“永恒桥”与“万年桥”。

老河

我领略过江苏南京秦淮河的婉约诗情,欣赏过湖南湘潭昭山河的秀美风情,也饱览过广东河源新丰河的脉脉柔情,虽然风格迥异、各具情韵,然而我却偏爱故乡那令人朝思暮想的纵穿于老街与青山脚下的默默无闻的逶迤狭长的老河。

老河,也叫关桥河,发源于大洪山西南麓望湖山,一路沿大东门南侧顺流而下,途经关桥、燕子湾山脚以北,并与张畈河融合交汇于古镇以西两河口处。登燕子湾面北眺望,老河宛如一个拥有“S”型婀娜身段的睡美人静静地横卧在那里,饱含深情地注视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又好像一条镶嵌在古镇老街裙裾之上的熠熠发光的华美的丝绸玉带,飘逸轻盈、灵动秀美,伴随着昼夜不息的潺潺流水声在那里静静地为人们诉说着过去的、现在的和将来的事。

自望湖山一路浩荡奔腾而来的滚滚河水,开始在大东门以南集结,蓄势待发,并缓慢地舒展开来。站立门楼之外远眺,小河穿越石桥,石桥横跨碧水。伫立关桥之上近观,游鱼欢闹戏水,群鸭扑腾起舞。从燕子湾山脚回望,小河、石桥、老屋俨然构成了一副“小桥、流水、人家”的古朴幽雅画卷,天然雕饰、纯美自然,令人赏玩忘倦。

老河行至连三桥,河谷渐深、滩流渐急,沿河道蜿蜒并呈“S”形款款而行。奇特的是,“S”型河道两旁风景各异,沿地势此起彼伏,随“势”赋形、争奇竞秀、目不暇接。“S”型首端恰好始于连三桥,河以南是成片成块的田园菜地,油菜、花生、黄瓜、白菜等一应俱全,一眼望不到尽头;河以北是砌筑于毛石之上的联排老屋,巍然耸立、古朴雅致。

至“S”型中部,河道改向,南北之景亦随之变换。此处以南为燕子湾,峰峦竞翠、连绵不绝;其北则菜地成畦、绿黄相间,颇有“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的幽恬情韵。河南岸皆巍峰峭壁,经过长年累月地冲刷,石壁平滑、苔藓斑斑,石块历历在目,颜色不同、神态各异。河道深浅不一,老街常有居民于此游泳嬉戏,人亦可坐可卧,坐可享臀部按摩,随意翻拣石块,寻“宝”赶“海”;卧可观苍穹青山,静听小溪流水,惬意人生。此处菜园均依河道而建,菜农可就近取水,灌溉作物;同时也方便附近的居民挑水做饭,储藏备用。因此,老河也当之无愧成为古镇居民的“母亲河”。有一句钟祥民谣流传至今,“石牌的豆腐转斗湾的酒,要看姑娘往张集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想,边陲小镇、大山深处的姑娘们既然能得到如此垂青,难道不是得益于这条母亲河的滋养和滋润吗?

然而,令人痛心切骨的是,今年6月28日古镇遭遇特大暴雨袭击,短时间降雨量达258毫米,让古镇、老河沿岸人民遭受前所未有的巨大灾难。昔日绿意葱葱的农家菜园霎时间被无情的洪水淹没、冲毁、冲逝,沿岸到处是上游漂流而来的成片成堆的枯树、牲畜、腐草、败叶等,洪水过处、满目疮痍,滩涂泥淖、令人锥心,这无疑给古镇居民的生命财产造成极大的危害与威胁。偶然的历史事件往往也从侧面暴露出古镇河道的防护和治理还远不足于达到现代化的预警、预防以及应对突发性自然灾难的水平!这再一次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值得我们每一个人警惕、警醒和警觉。有位“专家”(这个“专家”就是我)曾献出一计,要避免古镇村落、老桥老河等不再遭受大规模、大范围的洪涝灾害影响,自望湖山以西的水道直至两河口一带,须系统性地规划并设计拦洪疏浚截流区、水力发电产业区、农田灌溉保护区及生态保护控制区,因地制宜、分区分段实施“四区”方策,既可以建立系统性的突发性重大自然灾害拦洪蓄水机制,也可以有效利用沿途水利资源发电反哺当地加工业,也可以就地取水、灌溉农田、保障农业,还可以让当地生态环境得以净化、延续,让古镇居民“用清洁水、洗干净水、喝放心水”,实现“人民保护老河,老河造福人民”的良性循环,早日重现“那榆荫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的胜景佳境,最终将古镇村落打造成钟祥市乃至湖北省“人与自然和谐共处”、“宜居生态”、“碧水长流”的亮丽乡村名片。这是我们能做到的,而且也正在一步步地努力做到。湖北省政协党组成员、副主席马旭明就曾率调研组前往古镇张集调研,他强调并高度重视“传统村落保护与利用”等工作,而且特别指出要尊重自然规律,提前做好古镇古村落保护的规划,科学论证设计,原地原貌保护。我完全相信,在省、市、镇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及协同指导下,美丽古镇升级、亮丽乡村振兴必将指日可待。

老河愈往“S”型底部行进,河道愈发开阔,河面也愈发平静。而在这貌似平静的河面上,河底却暗流涌动,“机关”重重。小时候的我“初生牛犊不怕虎”,曾经一个人兴致勃勃地前来此处畅游,无奈尚未游到河中央,脚板就让潜伏于河底的碎玻璃片给扎了一道深深的伤痕,拖着“残”腿,忍受剧痛,悻悻而归,这个教训至今让人记忆深刻。唐代诗人杜荀鹤创作的一首哲理诗“泾溪石险人兢慎,终岁不闻倾覆人。却是平流无石处,时时闻说有沉沦”,不得不让人时刻警醒、时时铭记。之所以会选择此处游玩,多半也是因为这里的隐秘清幽和绿意葱茏。这里群山环抱、蓊郁苍翠、秀美可人,两河(关桥河与张畈河)在这里交汇,水花四溅、飞沫反涌,一朵朵浪花随河水漂移、浮起、破灭,流逝到更远的地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就如同人的年华一般,韶华易逝、青春难返,人生苦短、何以忘忧!

老河,像一位慈祥和蔼的母亲一样,静静地哺育着古镇上两万多人的生息繁衍,默默地佑护着古镇上父老乡亲们的安居乐业,悄悄地滋润着河堤两岸的一花一木、一石一草。她恬静而又飘曳,婉约而又洒脱。在这亘古绵长的历史长河中,她将一无既往地为古镇老街映照如诗如画的青山白云,她将始终如一地为古镇老街谱写悠悠岁月的雅韵清音,她将一如往日地为古镇老街唱响迈进新时代的华美乐章。

老山

老山这名字叫得怪怪的,其实就是老屋南面海拔不足300米的苍翠青山----燕子湾。我查阅过许多文献,包括一些网络资料,虽然有些资料提及“燕子湾”这座山,但对于“燕子湾”的名称由来、历史溯源等记载几乎是一片空白,这不能不说是一件让人遗憾的事情。如果按照“燕子湾”字面的通俗意思来解释,即燕子栖息的港湾,也不失为一种较为贴切的叫法,因为在老山脚下流淌的老河、附近的开阔地甚至老屋的屋檐下经常可以看到燕子往来穿梭飞翔的“倩影”,或许“燕子湾”就是因此而得名的吧!诚然,也许此山确实太过于普通,或许史料确有记载但尚未被我找到,不管是上述哪种情况,我觉得都有必要将老山的平凡与平常诉说一二。

老山之于我是再司空见惯不过了,每天推开厅堂门便可望山之一角。山峦连绵起伏,横亘数十里,青翠弥望。山多矮松、灌木、榛莽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树,蓊蓊郁郁、郁郁芊芊。隐隐约约可见一两根电线杆远远地矗立于山冈之上,长年累月地守护着这一方青山。那时候,交通不便利,班上很多同学都要从几公里甚至几十公里之外的大山深处翻山越岭前来上学,而翻得最多的山也就是这燕子湾了。我一方面羡慕着班里的同学能够经常翻山游玩,一方面也憧憬着翻过这燕子湾会是怎样的一片天地?外面的世界会不会更精彩?但爬上去、翻过后才知道,彼山更比此山高,山那头还是山。

老山本来是没有路的,山里人来古镇赶集市的、办年货的、省亲的、上学的……都习惯、喜欢、高兴从这座山翻过,走的人多了,也便有了路。只是这路还不能称为真正意义上的路,沿途坑坑洼洼、沟沟壑壑,还有榛莽荆棘,绝少能看见一条平整、平坦的大路。距离关桥河西南约50米----燕子湾北山脚,这里是老街人通往老山的入口,也是山里人下山的出口,要进入此口,其间须逶迤穿行于阡陌,七弯八拐,没有一定的经验和感觉积累是很难快速找到这个山脚入口的,而这对于老街人来讲是得心应手的,对于山里人而言更是轻车熟路。山路崎岖,行走在山间小路,忽而荆条摇曳,似在展臂迎客;忽而杂草遍野,视野空旷无际;忽而榛莽密集,遮人四周视线。不是经常走这条山路的人,不结伴而行恐有些惧怕。逢年过节,亲戚朋友欢聚一堂,我们这些小屁孩儿也总会屁颠屁颠地跟着大人们登山找乐。站立山冈向北眺望,远远可以望见自家庭院中大人们忙碌的身影,向对面高喊几声,偶尔还能听到老屋庭院传来的呼唤,那是亲人们遥远而又亲切的回应,这感觉就像是空谷回响,传声在山谷之中荡漾、停留、消逝,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老山虽老,也有陪伴她到老的“山主人”,不过这“山主人”并不住在山里面,而是住在山对面的联排老屋之中,这“主人”就是我祖父。祖父从部队退役后,一直都保持着早起锻炼的好习惯,这老山也就自然成为他绝好的训练基地。天刚麻麻亮,祖父便起床爬往家对面的山冈上晨练,一年四季,雷打不动。穿街、走巷、过桥、爬山、越沟,这些都成为他始终不变的基本路线,时间一长,来往的山里人、赶集的生意人、起早的老街人,甚至连赶路上学的小娃儿也都知道这山里面有一位老人总是一大清早就开始吆喝连天的,只不过这声音并不是买卖声,而是振聋发聩的训练声。祖父常教育家人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搞好事业先得有个好身体”,年富力强的父母总是一脸愕然,而那个少不谙事的我更是一脸茫然。他见我小时候身体羸弱,便时常带着我上山传授“武功绝学”,单腿立、倒步走、青蛙跳、正步走、碎步跑……不一而足,他都以身示范、严格考核。遗憾的是,我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能躲就躲,早上懒床,但又怕祖父责骂,只好循着他的路线硬着头皮上山,迟到早退也成为我的“家常便饭”,唯有祖父一直坚持了下来,而这一坚持就是一辈子。山里行人遇见祖父,总会有礼貌地问候一声:“您早啊,又来锻炼身体了。”祖父莞尔一笑,作为回应。不知不觉,祖父便成为这山里方圆几十里路人皆知的“山里人”了。

老山的奇草异花特别多,春秋季节,兰草花、映山红、红枫叶、栀子花、狗尾草等漫山遍野,香远益清,这是老山的热情馈赠,但祖父视而不见,从未见他采过一花一草,他只是默默地欣赏着、感受着。正如这座老山,默默地凝望着来来往往的路人,用厚实的胸怀接纳着每一个行人,以无私的胸襟包容着每一个旅人,凭宽宏的度量体谅着每一个过客。

老山在祖父的陪伴下愈发苍翠,但祖父老了、走了,如今,青山依旧在,只是少了“山主人”刚劲有力的呐喊声和铿锵有力的脚步声。近些年来,古镇踏着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浪潮,新大街道路贯通,燕子湾的山路也少有人走了,但她依然默默地耸立在那里,眺望着古镇,眺望着古镇的老街、老屋、老桥、老河以及她曾经多么熟悉的那个“山主人”……

“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回湖北老家呀?”身旁默写完《回乡偶书》的儿子一脸迷茫地注视着我,我沉默良久,“是啊,我将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到自己的美丽家乡呢?”剪不断,是乡愁;理不清,是乡情!时光匆匆,老街、老屋、老桥、老河、老山和老人,岁月更迭改其容貌,唯有乡音、乡土、乡情、乡谊亘古不变!此时此刻,我仿佛再一次站立于燕子湾山冈之上,深情地凝望着正沉睡在古镇怀抱中的老街、老屋、老桥、老河……


永远的老街人:骆璇

2020年9月写于广东河源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