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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永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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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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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过香草河

牛过香草河

罗永春

晚霞把山川、大地、河流染成了橘红色,静静流淌的香草河弯延着伸向远方。老柏背个手,叼着旱烟袋,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大大小小六七头黄牛往家走。牛吃饱了要归圈,老柏饿了要回家。

老柏的儿子铁柱在城里当公务员,一年忙得只有过年的几天才回趟家。老柏媳妇五年前得病走了,只剩下孤零零的老柏。铁柱要接老柏去城里享福,老柏说啥也不去,说扔下你妈在荒郊野地里我不放心,要守在这里好陪她。

老柏就守着他的三间砖房,养着几头牛,迎晨光伴夕阳经狂风沐小雨在草地与小屯间来往。可是,孙子放暑假回老屯,老柏架不住儿子、儿媳和孙子一顿劝,说爹你要嫌跟我们住在一起不方便,我们在小区里给你再买个一楼小面积的,你出来进去方便,自己愿意吃啥自己做,不愿意做就跟我们一起吃。

老柏怕儿子再破费,就答应了。临走时,老柏留个心眼,他怕在城里久呆不了,回来没啥干的,就把他的几头老牛托付给香草河南岸的刘章一放养。刘章一跟老柏是战友,用刘章一的话说是生死弟兄,他们在中越自卫反击战中,一起上过战场,挂过红,立过功。刘章一儿子没考上学,在家跟他伺候地了。原先刘章一家在村子里也算数一数二的富裕户,后来,给儿子娶媳妇拉下了饥荒,儿子结婚时媳妇干钱要了十万块钱,在城里买楼花了二十多万块钱,结婚时摆宴席又花去几万块钱,这样刘章一一下子由富裕户变成了贫困户。家里几十亩地,一年收入个两三万元,也仅够还利息的。刘章一儿子结婚后,住进了城里,儿子和媳妇出外打工,地就扔给了他。孙子生下来三个月就抱给刘章一媳妇哄着,小孩喝奶粉啥的儿子儿媳往回快递。后来,渐渐地不递了,刘章一只好去镇里买。老柏没事就过河南岸跟刘章一喝酒。刘章一老伴孙兰芝因为外面总来要欠款的,来家一要账,她就上火,一来二去就患了眼疾,几乎看不见东西。原本家里家外啥活都能干,加上她心眼好使,性格开朗,村里人缘好,她还做得一手好菜,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请她过去帮个手的,可现在兰芝却成了废人。兰芝害了眼疾病啥都看不见了,只好用手摸索着干点家里小活,给刘章一做顿饭都费劲。刘章一陪兰芝到市里医院看过,医生告诉他们需要连续几次给眼睛做手术,这样的话视力才会得到缓解,但是看病得需要花几万块钱。儿子结婚欠下银行的、亲戚的、还有外面抬的款一摞子账,兰芝说啥也不同意做手术,就这样拖了下来。

老柏牵牛趟过香草河来到刘章一家,把这几头牛托付给刘章一放养,就跟铁柱来到了城里。铁柱家里经济条件还算不错,小俩口都上班,虽说没有太多的积蓄,年吃年用还绰绰有余。老柏被铁柱接到城里,铁柱和儿媳陪他逛公园、看二人转、逛城市风景,小孙子也缠着他一口一个爷爷地叫着,老柏享受着天伦之乐,心里美滋滋的。

可时间一长,他就厌倦了。天天逛公园,公园有几棵大树、几块假山石他都知道,他觉得城里生活再好,也赶不上山沟里舒坦。老柏惦记他的牛,这些牛都跟他习惯了,他也习惯陪伴这些牛。

一晃假期就过去,孙子上幼儿园由姥爷姥姥接送,铁柱和媳妇上班忙,屋里屋外就剩他自己实在是闷得慌,城里没有人能够跟他搭讪说话的,躺在床上的老柏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便说啥也不在铁柱家呆了。

铁柱就劝,爹,你还没住上多长时间哩,要不我给你找份打更的活,挣多挣少都没啥,好歹有份营生,省得你寂寞。老柏不同意,城里我是坚决不呆了,啥活也不干。我离不开我那群牛,我得回榛柴岗,那多自在啊,一天放放牛,跟牛能唠到一起去,再说,一头母牛,三年五个头,那也是一笔收入,我也适应不了城里的生活。

铁柱没办法,只好开车把老柏送回老屯。

刘章一接手给老柏放牛,他可不敢懈怠,因为这毕竟是老战友托付的事儿,他十分用心,专找牛爱吃的青草地去放。刚开始时,领头的老黄牛总跟他较劲,别别愣愣的不听使唤,牛一出圈,它就领着这群牛跑没影了,等刘章一齁瘘气喘地赶上来,它领着又跑开了。刘章一没法子,晚上回来往草里多加一些料,就是把玉米黄豆等料拌在一起粉碎的料食。牲口记吃不记打,这招好使,老黄牛乖乖地听从刘章一了。

老柏走时跟刘章一说好了,如果老柏回来,这牛他还得牵回去自己养,这段时间料钱工钱回来算账,他说亲兄弟明算帐,虽然是战友不假,但是这帐不能含糊。如果在铁柱家老柏住下了,不回来的话,那这些牛就赊给刘章一。等卖牛犊出了钱,再一点点把买牛的钱还给老柏,老柏的意思很明确,让繁殖下来的牛犊就是刘章一的,用牛犊替老战友还还饥荒。

那成想老柏在儿子家没呆上多长时间就回来,回到家的老柏,火燎屁股地过河到刘章一这儿看望他的牛。老柏带些城里的好嚼古,还提溜铁两瓶玉泉方瓶,他要和刘章一好好喝一顿。刚进院子,老黄牛一瞧见老柏,就哞哞叫了起来,老黄牛这一叫不要紧,院子里的大牛小牛也一起跟着叫了起来。老柏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刘章一,也没顾得跟刘章一打招呼。就直奔老黄牛,他抱着老黄牛,这眼泪就下来,牲口通人气,老主人跟它有感情,老黄牛跟老柏十来年了,还从没有分开过,见上面那能不亲热亲热,老柏扯扯这头牛,摸摸那头牛,那些牛都是他心头宝贝。

老柏在刘章一家喝酒,两人都喝高了。老柏比刘章一大几岁,有时他们唠嗑一扯就扯到老柏的婚事,刘章一说,你一年比一年岁数大了,孩子那里你也不想呆,身边有合适的就找个伴吧,两人相互有个照应。老柏说,我不是没想过这事儿,就是过不去死了人的坎,你嫂子活着的时候,没少跟我遭罪,日子刚好起来,人却没有了,等以后再说吧。刘章一说,老柏大哥,别等了等了的,我们拿不动腿,孩子来不了咋整啊!我看香草河屯的我堂妹刘三妹,比你小几岁,跟你挺合适的,人品也好,性格也好,长得也不错,身边还没有孩子,你同意的话,那天我给你问问。老柏说,脱一段再说吧,我刚从铁柱那回来,精气神还没缓过来哩。

老柏把牛牵回来,继续去河边放牛。

过些日子,刘章一给老柏打来电话,让他过河核计个事儿。老柏想正好顺便把放牛工钱和料钱也带过去。老柏早早就把牛赶了回来,把牛圈门插好,然后就过河去了刘章一家。

原来刘章一儿子来电话,说媳妇要跟他离婚,让刘章一抽时间过去一趟。刘章一儿子没啥手艺,只干力工。媳妇原先跟他,他到哪里干活,媳妇随他就近找个饭店或工厂干点啥活,每年小两口也能收入几万块钱,但是年轻人花销大,到年终也攒不下多少钱。结婚聘的十万块钱给娘家弟弟娶媳妇花了。有时小两口缺钱,就跟娘家要,左一回右一回要,这十万块钱要得也差不多了。结婚五六年儿子啥事儿都听媳妇的。媳妇长得有些姿色,总有一些小老板围她脚前脚后地献殷勤,邀请她吃饭,为这事两口子没少干仗。刘章一好不容易给儿子娶个媳妇,眼瞧着这儿媳要飞走,刘章一两口子能不着急上火吗?老柏听到信后,马上就过来了。

刘章一儿子电话说,楼房已经公正给了孙子,家里有几千块钱现金,儿媳妇不要,她净身出户。听说,跟那个相好的小老板已经住在一起了,儿子在电话呜呜地哭,这边孙子听到哭声也哭,给刘章一整蒙圈了。

老柏急匆匆赶过来,一看刘章一家里这个情况,就劝道,老战友啊,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山,人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媳妇一身病,着急上火的,这要有个三长二短的那可就大麻烦了。你儿子来电话,你咋也得过去看看,究竟啥情况,真是要离也没有啥办法。这昝的年轻人就这样,由着性子,爹妈也管不了,但孩子赡养费啥的,一些具体事儿你得帮孩子出出主意。让孩子树立信心,以后咱们有合适再找呗,有楼在,媳妇不愁娶。

刘章一跟老柏说,我这一走,这个家就交给你了。饭呢,我让堂妹刘三妹来做。家里家外你搭把手。老柏说,你放心办你的事吧,家里的事你不用惦念,走时有没有钱,吱声。刘章一说,真没钱,你给我带五千吧,出门在外,宽打窄用,别遇到啥事儿,没钱不好办,那我明天就动身。

刘章一到了儿子那里,跟儿子电话里说的情况差不多。儿媳听说公公来了,还见了一面。刘章一劝儿媳说,你们大人离婚不离婚我不管,可这单亲家庭对孩子成长影响特别大,再说,走一家出一家,可得好好想一想,要是你们真缺钱花,爹给你们想办法。儿媳说,你儿子唯唯诺诺的我跟他实在过不下去了,不是缺不缺钱的事儿。刘章一看儿媳心思已定,没有劝回来的余地,也只好作罢,再说两人离婚证都领完了。刘章一很沮丧,跟儿子回了住处。

老柏赶着牛,蹚过香草河,来到刘章一家里。见到了前来做饭的刘三妹。老柏的心居然跳得加快,五十多岁的刘三妹,长得还是那么水灵。老柏看着刘三妹锅上锅下地忙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趁刘三妹做饭的当口,溜出房门,将刘章一家的小鸡小鸭都喂饱了,也赶进了架里,好像把一天的喧闹都关了进去,夜就来临了,那一夜很静。

刘章一惦记老伴兰芝,在儿子那里没呆上几天,就着急往回赶。到了顺口河车站转乘火车,他为了省下几块车费钱,就跟人家拼坐三轮车,车走到临江大道跟大货车会车时,一下子翻了个,竟把刘章一砸死了,全车就死他一个人。

刘章一老伴兰芝听到死信,一下子昏了过去,老柏和刘三妹一顿忙活,好在刘三妹懂点医术,掐了半天人中,兰芝才缓过气来,整个人像从遥远的荒野跋涉一般疲惫地瘫倒在土炕上。老柏和刘三妹商量,让她留下来照看兰芝,老柏跟刘章一儿子前去顺河口处理后事。他们赶到处理事故的交警大队,办案交警告诉他们,三轮车全责,开三轮车的是进城打工的农民,五十多岁,租房子住,家里穷得叮当响要啥没啥,儿子三十好几了连媳妇都没娶上,索赔无望。只好将刘章一遗体就地到殡仪馆火化,把骨灰带回了家。

刘章一死后,儿子把刘章一孙子带走抚养。兰芝被刘三妹接到家里,从此,刘章一儿子一去就没了音信。

后来,老柏为给刘章一的老伴兰芝做了眼睛复明手术,只留了两头母牛,其它的牛都让老柏卖了。兰芝手术很成功,拆开绷带那一刻,她眼睛啥都能看清楚了。

再后来,刘三妹问老柏你愿意搬到香草河吗?老柏一时没划过戗来问,搬到香草河干啥?刘三妹看着木讷的老柏,羞涩地说,瞅你那傻样!老柏终于明白了,说我乐意!

几天后,老柏牵着仅剩的两头老黄牛蹚过了香草河,河岸上水草丰盈碧绿。老柏觉得草是香香的,心里是甜甜的。跟在后面的老黄牛一唱一和地又哞哞地叫了起来,不过这回老柏听得真切,老黄牛的叫声跟往常是不一样的,有一种莫明的情绪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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