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总是相伴着美丽的神话而成长。
孩提时,一次我跟随奶奶走亲戚,途经一座山,山上生长着杉树和枞树。于是,奶奶给我讲述了这么一段神话故事: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舜帝南巡时,不幸被枞树枝绊倒摔了跟斗,舜帝不悦便随口骂道:这个断子绝孙的枞树哟真挡路。舜帝被拌倒后正往悬崖滚落时,恰好被杉树挡住了。舜帝得救后,大悦,夸道:杉树好,杉树发子发孙。所以,现在我们看到的情景是,枞树被砍伐之后,树蔸不会长出新芽,而杉树被砍伐之后,来年便会从它的树蔸旁长出许多新枝来。奶奶最后总结说,舜帝爷是贤明圣主,金口玉言,话灵得很。
奶奶讲的故事是我对杉树的初识,而使我真正对杉树的认识还是源于1960年的冬季。那年粮食特紧张,听说一种野生植物结的籽可以做成代食品,学校就组织我们进山去采摘。农历十月的一天,我们这些刚踏进中学大门的十三、四岁的孩子在美术老师的带领下,天未亮就背着被包从溆浦县一中出发,踩着乡村小道,穿桔林,过田野,跨小河,到溪口村后便沿着一条小河边的崎岖小路往上走,走着走着,小河瘦成了小溪,而小丘却肥成了大山。山上全是树木,到后来,我们走着走着,路越走越窄,林越来越密,还真应了郦道元所说的:若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直到麻眼时分,我们才走到一个名叫淘金坪的小地方。这地儿拢共才十几户人家,散居在山冲里,房子全是杉木结构的平房,柱梁是杉木的,墙壁是杉木板的,连瓦也是用杉树皮盖的,做饭烧水用的是杉树枝。到这时,我才明白,对于山里人来说,杉树全身是宝,一时片刻离不了。
奶奶的故事曾使我为枞树鸣不平,枞树只是无意的过错,而杉树也只不过碰着了好运气而已,就将两种树的繁衍大事让舜帝爷随便一句话给圈定了,太不公平了!不过,自从淘金坪之行后,我便深切地感受到杉树之可爱了,对舜帝的钦封也就不再挑剔,甚至想代替杉树“谢主隆恩”了。
杉树,它要求是那样的少,一方土坡便足够了。肥沃也罢,贫瘠也罢,它都能扎下根来,繁衍不息。身处阳面也好,身处阴面也罢,都不能改变它追求光明的天性。群居也罢,独处也罢,全不能动摇它一颗正直蓬勃向上的心。我爱它那身处逆境(背阴)时,不抱怨,不气馁,不搞小动作,不排挤同类的君子风度,更爱它挺直腰杆,凭借自己的实力,以公平竞争的方式,去争取属于它的那份阳光和雨露。
我赞美杉树,是赞美它的奉献精神,它以血肉之躯为山里人构筑了栖身之所,为了山里人的一日三餐,它不怕粉身碎骨化为灰烬。更可贵的是,为了人类的光明,它甘为电力设施的基础器材,支撑起了三股银线,将电流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城市和乡村,保障了社会主义建设顺利进行。不是吗?回顾上世纪七十年代之前输配线电路,无论是乡村,还是城市,都曾留下了一行行一排排杉树的挺拔身影!
凡是上了年纪的老外线工都知道,杉木是做电杆和横担的最好材料,它比枞树轻巧、比枞树正直却又比枞树耐腐蚀。那时的输配电线路几乎全都用的是杉木电杆和横担,甚至许多输电线路电杆也是杉木组成的。譬如,1975年秋冬110千伏柘湘线升压220千伏,整个工程就是将粗大的杉木电杆改换成猫儿铁塔。那次工程,所幸,我是亲历者。
那时,因为湖南省第一座220千伏株洲白马垅变电站就要上马了,时间紧迫,任务重,条件差,于是,湘中供电局(那时省电力公司还没成立)便组成了全线升压指挥部,所属数个供电所便相应地组建了升压工程队,分段包干。株洲供电所负责改造的线路是安化县清塘铺至白风坳一段,工程队驻扎在清塘铺,工程人员全体自带铺盖入住农户。队长由时任供电所革委会副主任的曾德荣担任,他也和普通员工一样,落住农家,唯有汽车司机被照顾入住在清塘铺唯一的小旅馆。动员会上领导是这么说的,汽车司机关乎大伙的出行安全和工程进度,因此要保证他们休息好。
为了抢在大雪封山之前把第一期工程拿下来,全体成员在班组长的带领下,早出晚归,中午不休息,中餐都是由炊事员把饭菜送到工地上解决。清塘铺属山区,风大寒冷,特别是入冬之后,有时早晨都结了白霜。工人们在高高的塔上作业,手摸着冰冷的角铁,冻得清鼻涕长流,可是没一个叫苦叫累的。
当一天的工程任务完成后,大伙便顶着落日的余晖,爬上敞棚工程车,忍受着朔风嗖嗖入侵肌肤的刺疼返回清塘铺。一回到了驻地,大伙便排着队领上一份饭菜和二两防冻酒。那时一斤猪肉不到七角,因为每天每人有六角钱的野外补贴,所以伙食很不错,每餐都有肉,有时还有鱼。大伙便三五成群地围坐在一起,尽情地享受着这份劳动之后的快乐,只要白酒一落肚,身体疲惫仿佛去了一大半,一个个又血液喷张了,随意地开着清浊参半的玩笑,有的还会抓紧时间玩上几番扑克牌,打的是争上游。
不过,那段时间,大伙嘴巴最爱咀嚼的就是临时招聘来帮厨的二嫂子。难怪,这次参战的外线工大多是年轻力壮的男性,荷尔蒙充沛,在山沟里能遇上一个好看的女人就难免受到关注。二嫂子是当地人,三十来岁,已育两个娃儿,她性格开朗豪爽,谁想开她玩笑,她都乐意接招。她尤其爱和温师傅开玩笑,说他长着一对色迷迷的金鱼眼。温师傅是供电所食堂掌勺的大厨,人称“温八爷”,这次他也随队来了,是所领导的刻意安排,就是要让大伙儿在会战期间能吃上可口的饭菜,以便按时完成柘湘线升压任务。温师傅人缘好,菜炒得更好,可是他的嘴巴不土生。他与二嫂子逗乐时,往往是先扬后抑,先说二嫂子皮肤白净,奶包坚挺,很耐看。接着他又鼓鼓眼泡说道 ,只是哩屁股大了些,像两瓣大南瓜。
他俩的斗嘴逗乐,常常让外线工们喷饭大笑。不知不觉之间,工人们就在这种紧张忙碌而不乏生活情趣之中,提前而圆满地完成了柘湘线的升压工作。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四十余年过去了,电力事业发展之迅猛,全国人民有目共睹,更是我辈未曾料到的。如今放眼望去,即便在偏远的山村也见不着杉木电杆了,它们全被水泥电杆或铁塔所替代。这是历史的必然,也是科技发展的必然。今天,我们可以这么说,作为杉木的供电器材早已退出了当代供电风景线,但杉树的那种曾为光明献身的精神却永远值得人们的尊崇。
由此,我想起了共和国的第一、二代电力工人,他们是伟大的,也如山岭中的杉树一样,只要是为了光明,哪怕是被锯刨斧凿切割和柏油沥青浸泡也心甘情愿!如今,他们虽都已七老八十了,有的还提前做了古人,但是,他们那种精神气儿将永远激励着电力后人奋勇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