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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治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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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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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闹渔》

时光总是在淘洗尽一些浮华泡沫之时,也总会沉淀出一些珍藏在人们心中的逸闻与趣事,以供后来者们去赏鉴——题记

故乡有条小河,河水自东北向西南流入溆水,河流很小很小,小得在省地图上没有它的标示,可是,这不影响乡亲们对它的宠爱,到哪乡亲们也都会亲呢地叫它“三都河”。小河里生长着一种机灵小巧的鱼儿,青背镶嵌一小花斑、腹白、细鳞、剪尾,乡亲们便亲切地叫它“白鱼儿”。

白鱼儿肉质鲜美,是乡亲们餐桌上的最爱,因此,常常被乡亲们做成美味佳肴,招待客人。乡亲们还喜欢把它们熏制成火焙鱼,寄给远离故乡的亲人。

母亲很会做新鲜白鱼儿这道菜。她做的白鱼儿咸淡适中,火候又掌控得好,佐料也搭配得法,有时是青椒、紫苏;有时是油爆红椒、生姜丝;有时是香野葱红椒粉末;还有时是麻辣野花椒叶。母亲煎出的白鱼儿黄而不焦,色香味一流,吃起来送饭。记得儿时,只要家里炒白鱼儿了,父亲总会交待母亲要多下些米,因为他太了解儿女们的胃口了。有时,父亲饭后也会察看一下饭锅,看过之后就会撂下一句赞语:呵,手艺不错啊,都让伢伢们抬锅子了。“抬锅子”是指没剩一点饭,连锅巴也吃完了的意思。母亲听后啥话也不说,只会甜甜地一笑,或在一旁默默地捡拾碗筷。

白鱼儿好吃却难得,难就难在白鱼儿长在小河里,河水湍急,白鱼儿又最爱在流水中飚滩。池塘里是喂养不出白鱼儿的,池塘是死水,白鱼儿不爱死水爱活水。不过,即便在潺潺的流水里,白鱼儿也是我行我素的小顽皮,个性犟,不愿快快地长大,恰似爱耍赖的孩子只想呆在童年,因此,一年下来,白鱼儿的体重冲顶了,也长不到一两,那还是十六两一斤的老秤。

儿时的故乡,乡亲们都很贫穷,一年难得吃上几回长眼睛的荤菜,白鱼儿自然是乡亲们心中念念不忘的美味佳肴喽。想馋白鱼儿,只能去小河里捕捞。譬如,可以用搬罾搬,用打网打,用丝网挂,还可以用特制的渔筛去诱捕,等等方式,再就是用茶枯粉去药鱼了,故乡叫“闹渔”,很形象呵,就是把鱼吵闹起来往上游的活水口赶,活水口则装着能进不能出的竹篾编织的鱼笼子。白鱼儿只要进了鱼笼子,便成了故乡人的盘中美味。

酷夏一过便入秋,雨水就稀少了,小河的流水便削瘦成一根飘带,河里的鱼们也差不多肥成蚕宝宝了。这时,鲤鱼差不多半斤重了,鲇鱼也有好几两重了,鲫鱼大的也有两把了,就是最爱苗条的最喜玩耍的白鱼儿也有一指多宽了。于是,“闹渔”的最佳时节也就来到了。

记得儿时,乡亲们“闹渔”的“闹药”都是茶枯饼,就是油茶籽榨完油后,渣滓生成的物质,因为盛茶籽的模子是圆形的,所以榨完油后茶籽渣滓都是圆形的饼状物,故乡叫茶枯。茶枯碱性大,记得儿时的故乡,肥皂是奢侈品,茶枯常被婆婆妈妈们当成洗涤剂用,用来清洗衣服、被套、床单、蚊帐等。茶枯能闹死河里的鱼儿,肯定对人体是有危害的,只是不知它的危害有多大?不过,我想,应该不会很大,因为它和茶油毕竟是一母同胞姊妹。如果说,把茶油比做人见人爱的美妹佗的话,那么茶枯便是人见人嫌的臭小子了。茶枯碾碎或捣烂后,再用开水浸泡数分钟,便会生发出一种呛鼻的气味,若把它投放到潭里、塘里,便可致使水里面的小鱼们重者死亡,轻者黄背晕眩。鱼一黄背就如醉酒的司机搞醉驾,眼睛耳朵便不太管事了,行动也迟钝了,还会将小脑袋探出水面不断地喘息和唼喋,那便容易捕捉了。

儿时的故乡,小河弯弯曲曲的如舞动的飘带。那时,河面上筑有许多拦河坝,而坝身大多是用木桩、树枝、竹条、大石头、小石子、河沙等建筑成的。河坝筑成之后,上方便成了蓄水的小潭,我们那儿叫坝潭。坝潭的水有深有浅,深的地方有三四米,浅的地方则可涉足而过。丰水时节,河水因为丰沛便从河坝上面漫出注入到下一个坝潭。天旱时节,坝上基本没有漫出的水了,坝的下游全靠渗水,渗出的水量小,浅浅的,有时能浸过膝盖,有时只盖脚背。我们就把这段少水的河床叫浅滩。若遇大旱少雨的年份,浅滩的水甚至能干涸得断流。当然也不是真断,只是那水从卵石及沙中暗暗地濡动着,濡进下游的坝潭。坝潭水大多是用来浇灌下游农田的,当然,也有的是用来冲动水伞轮碾米,或轧棉花。

儿时坝潭里的鱼很厚实,品种也繁多,最常见的是白鱼儿、鲫鱼、鲤鱼、鲇鱼,也有青、草、鳙、鲢鱼,还有鳜鱼、黄子壳鱼(长沙称黄鸭叫)等,坝潭里的鱼算野鱼,谁都可以任意捕捞和药闹。

“闹渔”大多是指闹藏身在坝潭里的鱼,当然有时也闹田里和塘里的鱼。

闹坝潭的鱼一般是选在久旱之后的初秋之夜,且都是在下半夜。据说,下半夜的鱼儿最活跃,它们会一尾尾地钻出水草、沙层,或钻出岩洞、石缝等去寻觅食物。这个时候也是最容易“闹渔”的时候。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下半夜儿,乡亲们大多熟睡了,就会少惊动些捡野鱼的乡亲。

“闹渔”的老板最怕消息走漏了,要是走漏了消息,附近的乡亲们就会赶去捡野鱼,有的人还会吆三喝四地叫上亲朋好友一起去,有捕捞工具的乡亲都会带上捕鱼捞鱼的工具,譬如,搬罾呀,打网呀,捞罾呀等重行头,还有的会带上灯笼火把去照,最不济的也会带上平时用来洗菜的筲箕去撮,带上柴刀去剁。然而,坝潭里的鱼是有限的,捡野鱼的人多了,“闹渔”的老板们的收获也就会相应地减少了。

“闹渔”的老板们都是水性极好的成年汉子,他们为了改善生活,当然也有的是为了弄些鱼换钞票,他们便临时结成一伙,多则六七人,少则三五人,实行股分制,一人一股,成本平摊,收获平分。他们分工明确,下药时,深水处浅水边都有专人负责,还有专人守鱼池,以防捡野鱼的人故意在鱼池边捣乱,影响潭里的鱼儿进入池里去。

所谓渔池,其实很简单,就是闹渔之前在坝潭上游的狭窄处隔出一、两块水面,做为潭里鱼们的临时栖身的场所,鱼池的中央都预留出一两米宽的流水口作为鱼儿们进入的通道。坝潭下药后,鱼们经不住茶枯水的冲呛,便会逆着水流蜂拥而上,一尾尾鱼便陆续地从流水口进入到还没有下药的渔池里。等到鱼们进得差不多了,闹渔老板们便用渔网或捞罾将渔池的流水口一围,入池的鱼们便被截断了退路。然后,他们再向渔池里下猛药,此时池里的鱼们唯有拼命地往更上方拥去,而最上方则装着一排能进不能出的鱼笼子。结果是,入池的鱼儿不是成了鱼笼子的俘虏,便是被重药闹毙在池内。

儿时,只要听到哪儿“闹渔”了,我就会和弟弟去捡拾、擒拿那些被药晕而滞留在坝潭里的鱼。

记得,那时故乡的沿河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制有专门照渔的铁丝灯笼,灯笼点的是松脂油柴。油柴在集市上有的是买,油柴点着后,远望便如唐诗“江枫渔火对愁眠”的渔火了。那时,“闹渔”时去照野鱼,运气好的话一夜能弄上六七斤,最差的也能弄到一、两斤,够一餐美味了。

那时,我好向往照渔的,不仅仅是图捡到鱼后做菜吃吃时的味道,更因为照渔时的快感,在我们乡下孩子的眼里和心里,吃鱼总是没有捉鱼味。

刚下药的坝潭,是不允许点火照渔的。这时,大伙都坐在堤岸上、或沙滩上竖起耳朵聆听,听那潭里的鱼“嗦嗦”地往上游飚去。等过了一段时间后,潭里的动静便小了,“闹渔”头角老板感觉差不多了,就会朝着照野鱼的乡亲,打上一声吆喝:喂,可以点火照渔喽。于是,霎那间,坝潭周围的渔火便倏地全亮闪了。放眼望去,那忽明忽暗时上时下翻腾的渔火,盖过了天上银河的星星。

火光下,有人瞧见一条黄背鱼静静地趴在水中的砂石上,于是,他挥起了长刀,奋力斩了下去,有时斩着了,鱼便翻着白肚浮出了水面。有时没斩着,鱼便忽地不见了。于是,便听到一声惋惜的叹息。

照渔人们相遇时,有时还会相互探问一下斩获,“喂,老伙计,怎么样?碰上大家伙么?”“唉,莫讲起,起早哒,刚刚儿一条大红翅鲤鱼跑掉了。”或者是“哎,真背时,一条大鲶鱼从我脚下滑脱了。”

问过答过之后,便是会心地一笑,各自都心里明白,凡跑掉的总是大鱼,弄到手的都是小鱼崽子。

记得那时,我和弟弟每次照渔归家后,母亲总先瞧瞧鱼篓,不管收获多少,都会美美地赞叹一二声:哎,不错嘞,真的不错嘞,接着,就命令我们兄弟俩赶紧洗脚上床补觉。她则趁着我们熟睡时,收拾那些鱼。她先把篓子里的鱼倒进脸盆里,鱼多时就倒时脚盆里,再舀上几瓢清水,从大到小地一尾尾地整干净。整完之后,总是挑出些较大的鱼,做为犒劳我们的早餐菜。剩下来的鱼,则抽空先用铁锅焙好,又规矩地摆放在谷筛或米筛上,再把筛子放置在灶坑上,下面则点上谷壳烟火,慢慢地熏干成火焙鱼。熏好的火焙鱼一般储藏在防潮的瓮罐里,一部分留给自家吃,一部分则在赶场日拿到集市上买掉,做为我们上学的费用。

后来,小河的上游建了水电排灌站,大部分河水被拦截用来浇灌农田了,随后,河道被勤劳的乡亲们整直了许多,河床便瘦了,河水也浅了。此时,故乡先后拥有了柴油和电动打米机,打米不用上水碾坊了,碾房也就废了。废了的碾房,砖瓦和木板被拆为它用,唯有那一时难以风化的石拱、石磙子,还顽强地在那儿或躬或蹲地证明着一段不太久远的历史。

后来的故乡,坝潭少多了,也浅多了,藏不住大鱼了,河中的小鱼也比先前稀疏了。好在河的上游无有厂矿,河水虽不如当年那么清澈了,但值得庆幸的是,未曾有大的污染。

如今,父母已过世许多年了,我回故乡的次数也就稀少了。不过,每年的清明节,除非特殊情况,我还是会抽空回故乡给父母和先祖扫墓。期间,住宿在弟弟家中,夜晚会有儿时伙伴来家小坐,如今他们与我一样均须发斑白,一个个也都成了爷爷外公级人物了。寒暄之中,难免会忆起年少时的臭事和趣事,自然也少不了谈到“闹渔”时照鱼的快乐。每当此时,我便会流露出一种久违的神往!仿佛耳边又响起了鱼儿飚滩的声音,仿佛又瞧见了坝潭中的渔火点点。还恍惚间,看到了挽着发髻的母亲,正在厨房里烹饪白鱼儿和熏制火焙鱼的情景。可是,正当我谈兴正酣时,不料,儿时伙伴一句寡淡的话,又将我打回到现实之中。他们说:如今别说“闹渔”,即便打渔,网渔都不允许了,要保护生态环境,实行河长制。不过,钓鱼还是可以的,现在村里有几个退休老人,没事就常去钓鱼,一天能钓上一两斤,晚饭菜足够了。

这时,侄儿马上插话说,伯伯,你退休许多年了,回来吧,没事也和村里的退休工作人员文昌余、刘大个他们一样,热天头戴草帽,手握钓竿,往小潭边柳树旁一蹲,一上午一下午就轻易过去了。村里的老农民都羡慕他们快活如神仙哩。我却无言以对,我不是不想回去,是老伴不想去我那山旮旯。她是城市人。她说,你倒好,回故乡儿时的玩伴多。我呢?你老家的土话我都要靠猜,连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还不把我憋出病来?是啊,这就是现实问题,老伴老伴就是用来相伴的,人到晚年更应该互相帮衬,互相相悦才行,而不是独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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