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告别

最后的告别

如果问我大学毕业时最遗憾的一件事是什么。我会回答，告别。

我没来得及和阿美做最后的告别。我们的离别匆忙又随便。

毕业的大前天晚上，我和阿美在微风细雨中观看了一场粗糙的毕业晚会。那场毕业晚会是为大专毕业生举办的。因为下着雨，所以来的人很少。只有两个巨大的音响在播放音乐，告诉所有人这里在举办活动。因为临近毕业，我们两人无所事事，在音乐的哄诱下结伴来到操场观看这场简陋的毕业晚会。

台下观众寥寥几人，台上的主持人和表演者却热情饱满。在歌舞表演者卖力的表演中，我和阿美从刚开始的失望到百无聊赖的打发时间，再到逐渐沉浸其中。

我们两人手挽着手，共撑一把伞，看着台上的表演。耳边是周围聚集在一起看晚会的人们叽叽喳喳地讨论声和欢呼声。在鼓乐喧天的表演中，我们放松地谈论表演者的衣服和妆容，开玩笑般揶揄每一个表演。虽然是一场简陋的晚会，我们却看得津津有味。

第二天晚上是本科生的毕业晚会，宣传如同广告宣传单般漫天飞舞。学校向我们宣告这场晚会将会多么盛大。

我和阿美对这场属于我们的晚会同样抱满期待。但因为她的朋友要来，所以我们分头行动，各自观看晚会。

但实际上，这场晚会对我们来说很糟糕：嘈杂的人群，狭小的空间，怎么做都不舒服的小板凳，以及千篇一律的歌舞表演。我忍无可忍，晚会还没进行到一半就离开了。全程都是我一个人，没有阿美的身影。

从晚会退场时，我看到图书馆门前树立着的两大块写满了毕业寄语的招牌。突然想起昨天我们手挽手路过这里时满怀期待地约定毕业晚会时一定要一起拍几张合照。思绪不过恍然一瞬，我扭过头，忍受着嘈杂的声音，想着算了吧，快步离开。

回到宿舍，发现阿美早就带着她的朋友回来了。我们两人随口抱怨晚会的平淡和嘈杂就各自收拾东西不再有交流。

第二天就是离校的日子。我和阿美在宿舍里各据一方，各自干着自己的事，只有简单的交流。谁都没想起拍照留念，或者说，在繁忙的行程下，谁都没空再把时间和空间留一点给对方。

第二天，我收拾好行李后和阿美去买早餐。原本我们想一起坐下来吃早餐，但在司机的催促下，我不得不拎着早餐匆忙赶回宿舍。阿美要带她的朋友逛一逛广州，也急着出门。所以我们一前一后在校道上狂奔。以前，我们都是手挽着手从校园的一头慢悠悠地走回宿舍。

就这样，我提着行李，她带着朋友，我们顶着烈日，在校道上匆匆分别。

毕业后的几个月里，我与她分隔两地，我们再无交流。

这点遗憾，在往后的日子里越来越清晰，变成了心里的一个洞口，原本只是偶尔渗一点水，现在却淅淅沥沥地吐个不停。

这个小洞，在几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彻底破裂了。

在那天，我结束疲惫繁忙的工作后进入睡眠。那天晚上，我再次回到校园里。在那一条走过很多遍的校道上，我和阿美并肩同行。我挽着她的手，就像以往无数次一样，我们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说什么，笑个不停。其实我们两人走在路上很少说话，因为我们两人同样思绪散漫，注意力总是会分散。能让我们叽叽喳喳笑个不停的场所一般都是宿舍，我们经常待在宿舍里。

但梦中一切都那么自然。我能触摸到阿美裸露在外的小臂，上面有她剃毛后的粗糙感。我能听到她的腔调，带着海南人的口音。最清晰的，莫过于她的脸：黄中带黑的皮肤，炯炯有神的双眼，深邃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她对着我笑，嘴里快速地蹦出一些词语，然后大张着嘴哈哈大笑，大大的眼睛像月牙一样弯曲。我也笑了，和她津津有味地讨论着模糊的话题。

我们从校道上并肩走回宿舍，又在宿舍里笑着闲谈玩闹。梦里的场景清晰又模糊，就像日常一样，当下的细节如此清晰，就这么站在你眼前，可当你回想起来时却又无比模糊，像是给照片上了一层高斯模糊滤镜。

梦中的我们依然没有拍照留念，依然没有向对方报以临别祝福。我们就像日常一样，一起走了一段路，回到宿舍里笑谈了一段话，然后各自转身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干着自己的事。

当我意识到我在做梦时，原本清晰的场景逐渐变得模糊，然后消散。在梦境画面彻底变黑之前，我像是观看电影的人，突然把进度条拉回原点，看到阿美对我笑的那一瞬间。在我看清她的脸的下一秒，梦境消散了。

我醒来时，先是无比失落，然后逐渐满足。我所遗憾的那一场告别，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被弥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