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一座山,是我们兄弟姐妹的依靠;母亲是一条河,养育了我们兄弟姐妹;母亲是我人生的导向,让我终生不会迷失方向……
每次回家去看母亲。母亲总是在厨房里忙碌着,脸上挂满笑容。每次照例为我们准备了一大桌子菜,主打菜依旧是冒着油的炖母鸡,很油的那种。冒着油的热腾腾的炖鸡,依然是母亲心中的美味佳肴。以前物质匮乏时,只有逢年过节,母亲才会倾尽钱财为我们准备这样的饭菜。看着儿女们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后,一个个抚摸着圆鼓鼓的肚子,母亲总是笑着,开心着,幸福着。
今年端午假期回去,母亲还是做了同样的饭菜,同样笑得快乐开心,我却感到了些许不同。饭桌上,母亲说话没有以住的高大嗓门,而是迟缓地嗫嚅着:“从黔西到金沙也就几十公里的路,你们要是得闲,就经常回来看看我吧!我怕坐不动车,就不去你们那边了。”我抬头看望母亲,发现母亲的白头发更多了,一向挺直的腰板也佝偻了。我的眼眶湿润了,母亲真正的老了。黔西到金沙的确不远,可一直在为生活奔波的我,怎么可能经常回来看望母亲呢?我唯一能够做的,只是每月按时寄生活费给她。
母亲已逾古稀。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是年轻充满力量的女汉子,是我们兄弟姐妹的天,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的依靠。母亲年轻的时候,父亲在黔西县城上班,而母亲在金沙乡下生活。每到农闲时节,她便背着我跋山涉水一天走一百多里路到黔西县城和爸爸团聚,住不了几日,又急匆匆地往回赶。我4岁的时候,父亲调回了金沙。虽然近在咫尺,可爸爸还是不能照顾家里,父母依然过着两地分居苦不堪言的别离生活,那种苦,我到今天都无法读懂。
有一些记忆永远镌刻在记忆的深处,一辈子都无法抹去,还会像剪影一样,时常在我的脑海里涤荡开来:高大而略显单薄的母亲经常赶着一条黄牛在田间地头犁土、耙田;母亲经常背着背篓,走在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上;无数个夜晚,我在迷糊里听到母亲剁猪草的声音,在暗夜里孤独而有节奏地响着;记不清有多少个红日初升的清晨,我醒来时四处呼唤母亲,却寻不到她的身影,她一定又是去地里忙碌了…… 那时的母亲在我的眼里和兄弟姐妹们的心里是个巨人,很高很高,就如同一座大山。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她带弟弟去省城考体育学校。恰逢雨季,连续下了好几天大雨,到省城的路被雨水冲断了,她硬是背着几个鸡蛋,带着弟弟走了几十里路,到黔西与金沙交界的乌箐河边,坐车到黔西县城辗转贵阳。一路拖泥带水,一路风雨兼程,辗转一天才到省城。弟弟回忆说:“当我们第二天到达贵阳时,妈妈的头发已经是龙窝了,蓬头垢面的!可是 ,当贵州省体育运动学校几个字映入我们眼帘时,老妈笑出了眼泪水!”在母亲看来,走过这段风雨之路,走到省城,弟弟一生的命运就会改变,以后就不会再去当放牛娃了……
在我的求学路上,母亲更是付出了比弟弟妹妹多几倍的艰辛。我先天发育就不好,是母亲用一条带子把我拴在腰杆上,走到哪里带到哪里,折腾了一个多月才总算留住我这条小命。我才被生下来几个月就住院,从能够记事到现在,完全健康的的日子几乎屈指可数。该上学了,村里只有一所不完全小学,还只有一、二年级。到我上三年级的时候,母亲把我送到七八里远的外村读书。我那时每天六点多就起床,带上一饭盒饭,要走一两个小时才到学校,经常迟到。有一天早上,我背起书包去上学,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抬头看着远处半山腰的学校,想到泥泞的田坎,想到还要爬坡,小腿都在发抖……于是我产生了逃学的念头:我把小书包藏在一个废弃的煤洞沟边,然后就在煤坝里玩煤粉。那时037的汽车经常到煤厂运煤,我可以看那些工人们装车,还可以去沟边采摘小花来穿花环……反正我觉得,做什么都比走路读书有趣。就这样,我连续两个星期都早出晚归装着上学的样子,晚上也假装写作业。我的童年时光就像法国作家都德《最后一课》里的那个小弗郎士一样,把逃学当成了家常便饭。
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我依旧把书包放在老地方,自己到沟边追逐蜻蜓,可蜻蜓在我面前飞来飞去,我就是捉不到……我懊恼地坐在沟边玩水,正寻思着要不要去王大娘家地里偷个黄瓜,突然听见一声大吼:“鬼姑娘!你书也不读,跑到这里来玩耍。”话音还没有落,棍棒已落在我的身上!我“在劫难逃”,就一任母亲的青杠棒打在身上,然后用尽吃奶的力气大哭大叫!我妈可是不管这些的,求饶也没有用!奇怪的是,打着打着,她的手突然无力地垂了下来,紧接着我就听见了她的啜泣,再后来啜泣变成乐让人撕心裂肺的哭诉:
“当娘的就是因为没有读到书,12岁就在生产队当主要劳动力,一直到现在都靠下苦力吃饭,才能养活你们。”
“你自己看看,村里哪家犁土的是女的?哪家背煤的又是女的呢?可是你爸爸帮不了这个家呀!他一个月就是36块钱,30斤粮食,够你们吃吗?我不做,哪个来养活你们?”
“我狠下心来送你们读书,你就是这样给我读的啊?”
“我自己这一生算是完了,就指望你以后读点书,不当睁眼瞎,不用做重活,不被人瞧不起,哪晓得你就是这样的不争气?”
……
那一年我8岁,我诚惶诚恐中听了妈妈掏心窝子一阵痛骂之后反而变得轻松了,看着妈妈这样的难过悲痛,我反而哭不出来了:“妈,以-后我会好-好好-读书的!我以后要考-考大学当大-大学生!”我怯怯地对母亲说。母亲也终于边擦鼻涕边擦眼泪,把一手拽着我回了家:一路上,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幺,读四年级的时候我们一定去金沙,那里教学条件好。”但还没读完三年级,我就转学到了金沙。妈妈提前兑现了自己对女儿的诺言,这也逼着女儿兑现对妈妈的诺言,我不能再让妈妈再对我伤心失望。
在我们姐弟四人都上学的时候,一家六口人的生活是很艰辛的:在城里生活不比在农村,连一根菜都要钱买,再加上上学的费用和生活的费用也逐年递增,光靠父亲微薄的工资收入,根本无法维持开销。母亲不得不出去打小工,什么挑灰浆、切牛肉,什么都干过。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母亲和亲戚朋友一起办起了小煤窑。原本识字不多的她硬是把小煤窑办得风生水起。后来,随着国内煤炭市场的需求增加,小煤窑办成了大煤厂,我们家也富裕起来了。那段时光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幸福时光,衣食无忧,前途光明。然而好景不长,2000年父亲猝然辞世,让我们的家从巅峰又跌回了低谷……
那年夏末的一个黄昏,我和母亲坐在院子里。风把树叶从高处簌簌吹落,母亲叹息着说:“唉,我都像这秋风扫落叶一样了。”然而,我知道,母亲是绝不会认输的。悲伤了一段时间后,母亲毅然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原原本本地给我们四姐弟建起了一个避风港,为我们尚未成家的三姐妹备办了像样的婚礼。对我妈来说,这世界上似乎没有她做不到的事。
母亲是一座山,是我们兄弟姐妹小时候的依靠;母亲是一条河,她养育了我们兄弟姐妹。母亲只是一个平凡的农村妇女,但她用自己一生的行动,潜移默化地教给了我们善良、坚强和无私;母亲没有进过一天学堂,但她用知识改变命运的朴素理念,使我们也使我们的子孙后代受益无穷。母亲是我人生导向,让我终身不会迷失方向……
而今,母亲的山,草木渐荒,再显不出山的挺;母亲的河,水流渐细,再看不到河的壮。我,也成了一座山一条河,我也将荒芜,我也将干涸。而我的孩子呀,也会成为一座像母亲一样的山一条像母亲一样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