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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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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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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


守了一夜的犬像是累了,只有那些早就睡醒了的公鸡,伸长着脖子,喔————……嘶哑的声音在村庄之上拉长,伸向远方。

天亮了,从大地升腾的氤氲,弥漫着村庄和田野。时值初秋,细碎的稻花,如白色的花纹,绣在如绿毯一般的稻田上,山脚下,即将远行的玉米花,它迷茫地望着天。晨风吹过,风挟着庄稼的香味,扑入村里人家。

太阳躲在东边的山上贪睡,迟迟没有张开眼睛,已有一些老人、妇女,背着背箩,扛起扁担绳子,走在田野的小路上。地里的豆子早就熟了,趁着太阳偷懒的时候,他们早早地下地,凉快地劳动。一条狗,一会儿跟在主人的后头,一会儿又走在主人的前面,主人没有说话,只是时不时又回一回头,看看狗;或者停下来,侧一下身子,让狗跑到前面。山村的清晨如此静寂,他们生怕吵醒了太阳,吵落了草叶上的露水。

太阳还是醒了,如一位大姑娘,露出红红的脸蛋,一步一步地向村庄走来。氤氲像是害羞了,慢慢散开去,躲了起来。草叶上的露珠,一个接着一个,翻身起床,站到了地上。平静如水一样的村庄,悄悄地升温了,下了蛋的母鸡高声请赏,饿了的孩子大声哭泣,急了的大人气恼地吼叫。

就让秋风带走我的思念带走我的泪,我还一直静静守候在相约的地点……”

王强忧伤的歌声,在秋天的阳光下震荡。王大文家很准时,十点钟就放起了VCD。

王大文是村里恭认的聪明人。那些年,村里人全都呆在家里,只有他一个人跑到了广东。当村里的年轻人都跑到了广东打工,他却回来不去了。他在村边的十字路口砌了一幢两层小洋楼,开了一个烟酒铺,还在家里安了一部移动电话座机。王大文说,打工打怕了,他想在家里做点小生意了却此生。

王大文买了一套音像设备,在自家门前立起了一棵十多米高的树杆,杆顶拴上一个高音喇叭。在外打工的村里人,记住了他家的电号码,常常打电话到他家。村里人打电话来,他就把喇叭转去对着那一家人的方向,喊人家来接电话。接一次电话五角钱,打一次电话按时间计费。他的小生意就做得红红火火,虽然没有在外赚得多,但是,在外赚得多也花得多,还照顾不了家……王大文是跟上时代的步伐,村里只剩下了老人、孩子、妇女,在他的家里,什么山歌、流行歌、经典老歌……碟子有几十个,当然,何时放什么歌,他从没研究过,想放哪个就放哪个。一会儿合适年轻人心思,一会儿适合老人的想法,至于孩子,他没买儿歌碟,大人听啥,孩子就跟着听啥。

中午,白白的阳光烈了,村里人吃过饭,大部分不下地了,三三俩俩地来到王大文家,王大文家房子宽,设备全,泡一壶茶水,打开音像,或吹壳子(聊天),或听歌。

电话响了,一位老人和一位年轻媳妇同时站了起来。老人说,她儿子打电话来了。年轻媳妇说,她丈夫打电话来了,两人都想去接。王大文早就明白,每天,村里之所以有这么多人到他家,既不是为了吹壳子,也不是为了听歌,而是为了等电话。还没等那两人走近,他就拿起了电话。

喂,哪位?

你家妈!

哦,在。

他把电话递给了那位老人。

不是年轻媳妇的电话,没有起身的人就笑起来。

想了,想了,想么就跟着去啊!

要你才想,我们不想,昨天晚上他打电话来问我钱收到没有,我说今天早上到银行去看看,叫他中午打来

哟,这个月汇得好多来?

哎,他说这个月效益不好,没有钱,但是,孩子病了,没得办法,预支得200块

大家都沉默了,只有那位老人在说话。

你家那个娃娃,一天作业不做,等两天去报名,老师不准报啊!你晓得的,我老了,你爹又经常痛,今天早上还去打针,我连自己都管不了啦……”

老人的声音硬了。

旁边的另一位老人说:老鬼,你这样讲么,儿子媳妇在外面咱能安心哟!

接电话的老人像是被注了一针强心剂,说:我和你爹到是不怕,就是孩子——”

老人讲了,那孩子又来讲,孩子拿起电话,一个劲儿地点头。

挂了电话,王大文对孩子说:给你爹妈讲的时候么答应得好很,过后么又跳起来了,你爹妈在外面得两个钱是苦得很啊!要听你爷爷奶奶的话啊!

打工,王大文知道。孩子为什么调皮,王大文不知道,孩子自己也不知道,

电话又响了,但是,坐着的人都没有想接的意思,她们又怕像刚才一样。这次,大家都像是有了心灵感应,还真不是找在场的人。

王大文放了电话,走到杆子脚,转动杆子,让喇叭向西,然后,又回到家里,大声喊:友军嫂,接电话,友军嫂,接电话……”

喊了十多声,王大文就停止了,一会儿,电话又响了,王大文拿起电话。

还没有来呢!

出事了。

我找人去喊——”

出事了

出什么事?

吹壳子的停了下来,听歌的也站了起来。

怪啰!天啊天——怎么会出那样的事哟……”

大家快帮忙去找找,吴友军让钢筋穿了脖子,送到医院去了

王大文脸色很沉重。

村里人找到吴友军媳妇时,她还在地里扯豆。

吴友军媳妇跑来时,等了很久都没电话来,这急坏了两个女人,吴友军媳妇一边喊天啊天,一边哭;那位年轻媳妇坐立不安,一个劲儿说,说好了中午打来,都二点半了,为什么还不打来呢?

电话响了,两个女人都想接。电话是打给吴友军媳妇的,吴友军媳妇接着接着,就不自觉地缩到在地上。

吴友军让钢筋穿死了,一条细线上的两个点,一个可怕的消息,从远方的那个点上传到了秋天的村庄,顿时,村庄像是让秋天的阳光烧沸了。

天啊天!打工,打死娃(方言,抱怨)工哟!

嗯,就是钱害人。

嗯,你看,打工好不好啊!

不打工,靠做这点庄稼,你家会砌起大房子啊!

悲伤,怜悯,调侃……在秋天的阳光下,村里的人在一边叹息,一边辩论着:打工,是好,还是坏?

时间在滴滴嗒嗒地走,那位年轻媳妇,她一会儿骂丈夫,一会儿又低头无语。

你打个电话问么?

我不得他的电话。

他们厂没电话?

他是帮人家修路,只有他找得到我,我找不到他。

哟,哦……”

管他的——不晓得,他会打这种工。

秋夜就在人们的惶恐中降临了村庄,这晚,年轻媳妇的丈夫打来了电话;这晚,王大文家的喇叭没有歌唱。这晚,没有月光,黑黑的夜色,网住了村庄。

秋夜,轻轻地跌落于深处,村里人枕着一天,轻轻地进入了梦乡。村庄,平静如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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