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卢仁强的头像

卢仁强

网站用户

散文
202008/24
分享

乡村正月的忧伤


腊月二十八回家过年,我们走到门口,父母亲早已在此迎后。看到父母亲,我让儿子喊爷爷奶奶,我的父母亲听到孙子在喊爷爷奶奶,他们急忙把孙子抱在怀里,连声说道:“儿啊儿,想死爷爷奶奶了”。我懂事的儿子左亲一口爷爷,右亲一口奶奶,我的父母亲笑了,他们的笑容如地里的油菜花一般灿烂。

我和妻子一边喊爸妈,一边向二老递过大包小包,我的父母亲只是会答“唉……”。他们像是没有看到我们手里的东西,我又连忙说,这是我买给他们的糖果和衣服,我一直都想让父母亲知道,我是有孝心的。但是,父亲竟责怪起来,他说我们来了就行,我们是到自己家里,又不是做客,带东西做啥?我想自己一年难得回家几次,我带上一些礼物也是天经地仪的。我不知父亲为何如此?或许我错了,我本就是这个家的主人,在父母亲的心里,我回家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吃过饭,我和父亲在院子里喝茶。不一会儿,三明,大林……,我儿时的伙伴们陆续来了,我笑着问他们是如何知道我来的,三明说他听孩子说了,他就打电话邀拢来了。我仔细地打量着他们,禁不住站起来拍打着他们的身子,他们个个都穿上了时髦的服饰,人人的腰间都挂上了手机。

我招呼他们坐下,他们掏出香烟递来,我说自己不抽。他们说是外省烟呢?无论如何也要让我吸一支,我接住了。他打火想让我燃上,我说这些烟都来自全国各地,或许有一天,我困了,我就把他们拿出来,我用鼻子闻闻提提神。我把他放在口袋里,他们笑了。

我不抽烟,但是,我是一个酒鬼。他们说要喝酒就到他们家去,我从城里来到桥头,我是一个客人。我说他们说的话不对,他们也是刚从城里回来,他们不也是客人吗?。可是,他们说自己城里没有家,他们的家就在乡村,而我是城里有家的人。我辩不过他们,但是,我就想在那个生我养我的家里招待他们。

正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父亲抱着一个大坛子出来了,他说:“幺们(我们),这些酒够你们喝到天亮了吧?”有了父亲作后盾,我说:“来吧!哥儿们,划拳,玩扑克,还是什么都行。”我们喝着、笑着,我们醉了,但依然觉得自己没醉。

告别时,三明说他大年初一要给他父亲拜年(祭祀),大林说他家是年初二,他们让我一定要去。

正月初一早上,我睡在床上一直不想起,我知道这天只要自己能睡,我睡到天黑了也不会有人叫我。桥头过年有习俗:以前穷,蚤子多,正月初一,不准喊人起床,否则,那蚤子就会跟着起来了,在新的一年中,它会天天咬得这家人住不得(活不下来)。

母亲已经把荷叶粑包好了,她还是不敢违反老辈人的规则,妻子本想叫我,但是,她让母亲拦住了。母亲说我难得在这家里睡,那就让我多睡吧。于是,母亲就和自己的孙子讲起了我小时候吃荷叶粑的事情,逗得她的孙子急着让奶奶煮来吃。母亲用心良苦,我起床了。

正当我们要吃粑粑时,三明的孩子来了,她说她的爸爸让我快些,他们要走了。我顿时恍然大悟,那晚,难道我们真醉了,或许是三明没说清?我努力地想着,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让孩子先走,我随后就到。我和妻子买了些香蜡纸竹,我们向坟山走去。三明们已经出发了,我走在了后面。三明他爹的坟墓,我是认得的,我还亲自参与了那次葬礼。

三明他爹刚离世了八个多月,他去逝时,才56岁。那是一个艳阳天,三明他爹在打水田,大约是晌午吧,三明他爹突然就倒在了水田里,当村里人把他背回家时,三明他爹已断了气。三明从广东回来时,他爹已经走了两天了。三明才来到家门口,他就摔倒在了地上放声大哭起来,有人去扶三明,三明竟阻止了,三明一步一步地爬近他的父亲,每爬一步,三明就不停地使劲捶打着土地,三明向大地咆哮,三明拷问大地,这是为什么?在场的人们噙着泪水,他们谁晓得呢?看到他(三明他爹)还在打田啊!怎么一下子就没了呢?三明爬到了他爹棂前,他看到了父亲的相片,还看到了苹果,糖,肉,饭,那些吃的,就在三明他爹的嘴边,他爹已经不能吃了。

我是和村里人一起把三明他爹抬上山的,我记得三明一边背着泥土倒在他爹的坟茔上,一边就喊:“爹呀!儿子背泥巴埋您呢?”那声音,一直就萦绕在我的身边,我和妻子一路走着,我们一路无语。

我们来到坟地,三明在杀鸡,那是一只纯粹的土鸡,乌黑的脚爪,鲜红的羽毛,我想那鸡肉一定很鲜美的。我去帮忙,三明说不用了,他让我自己照顾自己。

我们吃饱喝足了,大家就去磕头,我听到磕头的人都在说,他们让三明他爹保佑自己出去打工多赚些钱,明年春节回家,他们买好吃的来供,买炮仗来放。

磕完了头,就准备燃放炮仗了。这时,三明的手机叫了,那是她二姐打来了,三明打开了手机的音响,我们清楚地听到了他二姐的声音。三明的二姐让他把电话拿到坟上,她想跟自己的爹说句话。他二姐说自己太不孝了,她没有来给爹上坟,清明时,她更是来不了啦,她不知自己啥时才回来,她说自己很想爹……。后来,我们什么都没听见了。因为,不知是谁点然了炮仗,噼噼啪啪的炮竹声淹没了一切。

正月初二,初三,我和大林,还有许多村里人,我们都去坟山上扫墓。我去了多少处,我已经记不清了。而那些逝者,有些已无法考究他们离去的年代,有些,他们像是刚走了不多天。当我走在乡间的路上时,我看到了漫山遍野都飘荡着煞白的坟纸,这不是乡村的春节,应是清明时节。

过了三天年(村里称正月初一至初三为年),三明和大林来与我辞别了。他们马上就走,三明南下,大林北上。

三明和大林走时,我和他们的妻儿老小一起把他们送到了县道的交通招呼站。客车来了,他们没有挥手,竟也没有回头看我们一眼,他们毅然地踏上了班车。走在回家的路上,我遇到了许多村里年轻的男孩女孩们,他们或背或提或扛或拖着大小各异的行李走出村去,这些人群中,有我认识,也有我不认识的,我们擦肩而过时,或寒喧几句,或彼此看看,他们的脸上全然没有什么表情,像是麻木了似的。

岁月的脚步刚刚走进正月初四,这个村庄就显出了人心惶惶。正月初四的夜晚,村里竟然寂静下来。那些喜欢放炮仗孩子,那些爱听山歌的老人,还有那些妇女,他们怎么了?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藏匿在家里,为什么不全都出来玩玩闹闹呢?正月里,他们都在想着什么?

正月的乡村,村子里的人连续不断地走了,偌大的一个村子,竟一下子空荡荡的。我回城的头天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最后的一顿饭。吃完饭后,母亲就唠叨起来,她说村子都走空了,咱们家的土地没人种了。母亲流出了眼泪,我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才能止住母亲的伤心。父亲在一旁吸了两口叶子烟后,他说话了,父亲说他从来就不怕,那地没人种,他自己种。父亲竟安慰我,他说我要安心工作。这些年来,我的母亲到了正月都是这样子的,可是,一切还不是都过来了。

我走时,父亲正在圈里挖猪粪,他要在离我家最近的那块自留地里栽土豆。一年四季,父亲都会在不同的季节里种上不同的庄稼,比如,春种土豆,夏种红薯,秋种蔬菜,有时,母亲还背上大袋大袋的进城送给我。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