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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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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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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入菜花何处寻

 

唱童谣

桥头的空地很多,有大院坝、陈家院坝、李家院坝、卢家屋基……每一处都是我们的乐园。

夜晚,农事停歇下来。吃过晚饭,小孩子们不约而同地聚拢到村里的空地享受快乐童年。

我们最喜欢有月亮的夜晚。月亮是随着日子的变化而变化,又随着日子的重复而重复,我们的生活就像月亮一样。月亮挂在蓝蓝的天上,我们住在乡村的土地上。月亮有时像镰刀,有时像圆盘,独自漫游在辽远的天空,把清丽的亮光山间。月亮有时穿过云彩,山野一下子暗淡了许多,我们没有着急,而是坐在院坝的石坎上唱:

月亮婆婆

点点哟哟

张家吃酒

李家唱歌

……

歌声越唱越响亮,仿佛要让远在天上的月亮婆婆听到一样。月亮和我们的家乡一样,有村庄、树木、河流、房屋、田野、牛。抬头看月亮,我们看到了一位老人,像是拄着一根拐杖,坐在一棵大树下,不知道她在那里做什么,长年累月都那样。我总是盼望有一天,自己能飞到天上,亲眼看看月亮,问问哪位坐在树下的老人,她为什么总是那样。村里的老人们说,千万不能用手指月亮,不然半夜时月亮婆婆就从天上下割耳朵。我们把月亮比作圣洁的天使,对她无比崇敬,说话或是做动作,都不敢有丝毫亵渎,我们要与月亮友好相处。

月亮下的村庄,洁白,玲珑剔透。我们的日子在简单重复中快乐无穷。几个小孩子围起来,伸出各自的一脚,彼此缠绕起来,然后用另一脚撑地,双手合什,一跳,双手拍巴掌,一边大声唱:

莲花板板翘

火烧对门坡

雷打板凳脚

扯又扯不脱

……

大簸箕

圆又圆

张家老二爱过年

……

大家围着一个圈,唱啊,拍啊,跳啊——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疲劳,忘记了忧伤,仿佛生活全都是快乐。忽然,小伙伴中有一个人体力不支,摔倒了,一个拉着一个,有意或是无意地摔到地上,大家不晓得疼,只是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扯各自己的脚。但是,大家的脚还缠得紧,扯了半天不开又相互搀扶着站起来,不会厌倦,乐而不止。

白天,我们放牛、割草、打猪草——村里人家都很贫穷,家家户户都在为生活而奔忙,虽然我们还小,但穷人家的孩子要早当家,天天跟着大人忙碌。然而,我们也会忙里偷乐。

夏初,油菜籽熟了,田野里,金灿灿一大片。这时,有一种名叫七星瓢虫的虫子,我们常和它一起玩。那时的北京吉普车,我们常称为小包车,我们爱把七星瓢虫当作小包车,看到它时,就停下手中活路,唱起来。

小包车

下贵阳

你家爸爸妈妈在农场
飞机来

你不怕

躲在农场打电话

直到虫子飞走了,我们接着做手中的活路。

在村里人心里,农活是极其繁重的。然而,劳动的时候,人们又会把各种劳动编成歌儿。比如,种蚕豆时,人们就唱:

栽蚕豆

落蚕花

蚕豆娘娘落哪家

唱着唱着,天就黑了,活儿也干完了我们也就长大了。

 

收了小季,黔中高原的农村开始打起了水田。村前那条小河,沿岸蹲着抽水机,从早到晚地闹着。

大人们忙着农事,我和小弟天天坐在河坎上,看着河水一天天缩下去,盼着河水早一天被抽干。

小河是季节性河流,它源于青山水库,流进乌江三岔河。遇到天干的年头,小河就会断了塘陷了底,这是大人们最不愿意的,却是我们最欢喜的。小河里的鱼很多,小河干了,我们就下河逮鱼,美美地吃上一顿

今天哪一塘干,明天哪一段可以逮鱼,我们都了如指掌。某一处逮鱼时,村里的男女老少都会聚起来,看的看,玩的玩,有的也“混水摸鱼”。我拿箕、漏兜,小弟抬盆,我卷起裤脚下河,小弟站在岸边守着盆。水浅了,鱼都露了出来,小弟常喊,哥,这边有一大条,那边有一大尾。他在岸边手舞足蹈,我在水中手忙脚乱。看到我的笨拙像,小弟就不管盆了,自己上阵。这时,所有的人都忘了忧愁,大人们也摆出儿时的把式,与娃娃们争起了鱼。看到大人们这样,娃娃们更放肆了,在水里像鱼儿一样串来串去。笑声,叫声,骂声,水声,混成一片小河成了乐园。岩花鱼,鲫壳鱼,红鲤,白飘鱼……全都吓得没了魂,四处奔逃,有的知道没了希望,直接跑进我们的网里,有的作最后顽抗,钻进岩旯旮里。人们岂能让它从自己的眼皮底下跑掉,把手伸到岩旯旮里,把鱼儿揪出来。逮了大鱼,大人们就夸孩子有“出息”,让我们高兴不已。

我居住的村子叫“桥头“,桥脚的水最深,老人们说,这里干陷了底,让村里人逮了鱼,龙王爷就会感冒,他一打喷嚏,雨就下几天几夜不会停。桥脚被逮鱼后,老天爷果然下起了大雨。大人们说不担心今年的庄稼了,我们说又能抓鱼了。

小河涨了水,鱼儿又来了。田里,沟里,到处是水,处处有鱼。村里人各自忙开了,大人忙打水田,我们忙抓鱼。

小河边,田野上,沸腾了。汽油机在闹,牛儿在叫,犁田的男人们在操人(骂的意思)。我们哥俩好像什么也听不到,心里就惦记着水里的鱼。涨水了,田里,沟里的水总往河里跑,鱼最爱抵花水,朔水而上,尽情戏水,自由自在。快乐里,殊不知一张大网早已向它们铺开,红飘飘、憨包鱼……,一条条陷进了我们的网兜里当然,有些鱼儿发现了水中的陷井,就拼命地逃,可是,它们毕竟是弱者,经不住我们的吓唬,就自投落网了。

捞鱼的时候太快乐了,当回家的时候,总有一种莫明的恐惧,母亲会拿着“荷麻”(一种长着毛毛刺的植物,刺着人会起红疙瘩)在门口等着。屁股最受气,每一次都要起大红疙瘩。母亲问我们还敢不敢去,我们一边哇哇大哭,一边大叫,不敢了,不敢了……。我们说了多少次不去了,哭得天都摇了起来,母亲才停下来。

然而,我们始终不长记性,擦干眼泪,就忘记了疼痛,再涨大水的时候,我们还是让鱼儿诱去了。

 

捅黄蟮

农历四月的田野很热闹,蓝蓝的天,洁白而形态各异的云朵,劳动的人群,飞翔的鸟儿,碧绿的山林,动听的声响,全都倒映在明晃晃的水田里。初夏的田野,上演着一曲曲精彩绝伦的岁月之歌,大地的音符,奏响天籁之声,悠扬,豁达。劳作于田野间,我就盼着天快点黑。

夕阳西下,夕照穿过田野,掀起了五彩的亮光,成了无数的圆环,在田野里滚来滚去。我急忙收起手中的活儿,赶着五彩的圆球回家。

夜暮降临,田野依然静不下来。漆黑的田野,晚风呼呼吹过,青蛙或是一群,或是独自一人引吭高歌。“呱呱呱——”晃动着满是灯火的村庄,大人们想着这一年的农事,而我们几个小伙伴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整装待发。

每一个人身上,有夹子、改装成书样子的蛇皮袋,还有一明亮的电筒。夹子是自己做的,还没有打水田时,我们就在山上找来树木,偷来父亲藏得严实的铁丝,到邻家借来夹钳,做成了夹子。黄蟮的身体很滑,一般用手是很难抓住它的。夹子的原理与夹钳一样,只不过钳柄较长,它是专门用来夹黄蟮的。蛇皮袋是母亲做的,母亲经不住我们的纠缠,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油灯下一针一线地缝起来的。那明亮的电筒能装三节电池,一般电筒只能放两节电池,我们把坏了的电筒拦腰截断,再套上还能用的电筒,就可以多装一节电池,亮光不仅明亮,而且照射得更远

我们也不知道田里的黄蟮是从哪里来的,田埂边,水田里,到处都是黄蟮洞。白天的时候,我们早就看清楚了其实,白天的时候我们就忍不住要下手了,可是很忙,怕大人骂。大人们很虚假,看到我们捅黄蟮,不是说我们馋,就是说我懒,还捅坏了田埂。可是,当我们捅得黄蟮来家做吃时,他们什么都忘记了,吃得不尽兴时,还说我们捅得太少了。

村前的小桥是我们的集合地,我不知道长大后自己为什么变呆了。那时我们都是口哨高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放进嘴里,就吹出了十分响亮的声音。伙伴们听到口哨后,即使有些人还没有吃饭,也忘记了饿,及时跑到桥边汇合。

顺着田间小道,我们走进田野后又分开了,各自走一处。捅黄蟮是一件很有趣的事。田里的黄蟮都有两个洞,捅黄蟮可以用脚,也可以用手。沿着一个洞口进入黄蟮的穴居后,眼睛紧紧盯住另一洞口,于是用脚或是用手使劲蹬或推,扰得黄蟮在不得,就从另一洞口跑出来。正当黄沾沾自喜时,我迅速伸出夹子夹住它,提起来看一看大小,享一下胜利的喜悦,就放进蛇皮袋里。有时,因眼不疾而手慢了,黄蟮就跑了,我们就在田里追。水田里不像干地,即便我们比黄蟮大得多,但还是跑不过它。我们常常让黄蟮愚弄得狼狈不堪,倒在田里变成一个泥人。

黄蟮很弱小,但它也有狗急跳墙之时。有一次,我在大田坝捅黄蟮。当我的手进入黄蟮洞后,就摸到了黄蟮。没想到,那是一条大黄蟮,我的食指正好进入了它张开的嘴里。于是,它就狠狠地咬住我的手,我下意识地使出平生力气往外缩,那黄蟮咬得狠,被我拉了出来,在空中不停地摆动,它也不松口,我用夹子夹住它的脖子时,我的食指才从它嘴里扯出来。当时,我以为是捅到了水老蛇,吓得哭起来,同伴们急忙跑过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当他们明白后,说我是一个胆小鬼。

捅黄蟮是很讲究技术的,但我没什么技术,纯粹是凭着幼稚天真去蛮干,竟然收获也颇丰。回家后,我们把黄蟮凑进盆里,大家打平火。

捅黄蟮欢,吃黄蟮更欢。我们把黄蟮的身体划开取出肚中的肠肝肚肺,就用刀把黄蟮切成小节小节的。爆炒黄蟮别放太多佐料,就是大蒜、菜油、盐巴、辣子。那种味道很纯正,香喷喷脆生生,有一股泥土的轻甜,一生不会忘记。

 

爆米花

冬天,鱼儿躲到了水底,小河静下来了,山村显得格外静谧。

大人们围坐在柴火旁摆白,小孩子们也耐不住嘴闲着,总是找些包谷子在柴灰里炮着。姐姐打猪草回来,她不知在哪里弄了些沙,我知道这是用来爆炒玉米花的。我急忙爬到阁楼的炕笆上,扭下糯包谷晚上,缠着母亲给我们爆炒玉米花。

夜里,我们也没告诉什么人,家里竟来了许多人串门。有姐姐的朋友,也有我的伙伴,我知道这些人来玩的目的,心里想着米花,口里念着米花。大伙坐在格兜火边,都尽说些吃的,让人不禁吞口水。

母亲把沙放在沙锅里,抬到煤火上,等沙热了,就把包谷放到沙里,拿起包谷糊不停地在沙锅里搅拌。受热膨胀的包谷噼噼啪啪地爆起来,我们就跑到煤灶边去看,母亲说,一个个小谗鬼,快出去吧,怕包谷爆来炸着你们。母亲拿筛子盖住沙锅,任包谷在沙锅里爆着,听着噼噼啪啪的爆破声,我们巴不得母亲快一点儿启锅,好让我们尝到那种美味。

一会儿,母亲把沙与玉米花倒进筛子里,在沙锅上筛几下,沙漏进了锅里,露出了朵朵玉米花。母亲说,玉米花太烫,让我们等它冷了再吃。早就等不及的我们不管它烫否,抓起就往嘴里放,有的被烫得直喝嘴,但还是不住移动嘴皮咯嚓咯嚓地爵着。

用沙爆炒出来的玉米花,大部份都不开“花”的,我们称之为“哑巴豆”。吃了这种玉米花,不仅口渴,还爱放屁。即使这样,要是那一个人兜里装上,就有许多人去巴结他。

要吃上真正的玉米花,是用爆炒玉米花锅爆炒出来的。乡村的冬天,爆炒玉米花成了每个村子的风景,孩子们因为有了这道风景,多了笑声,少了哭声。

寒冷的冬季,爆炒玉米花的匠人就挑着他们的锅与箩筐走村串寨,走到哪里,就要住上两三天。我们的寨子就常有这样的人光临,他是我们最欢迎的人。他来了,我们就有了玩头,有了吃处;他走了,我们就盼呀盼呀,天黑盼到了天亮。

爆炒玉米花是要钱的,一角钱才能炒一锅,还要五分钱的糖精。我家现在的新房子,原来是村里人常在此玩耍的地方,爆炒玉米花的人经常在这里生起火,安上箩筐,架起锅,炒起玉米花来。

村里有人来爆炒玉米花,这里的撮箕、口袋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那时,大人们最心疼那一毛五分钱了。爆玉米花时,一群孩子就整天守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玉米在锅里转,口水就在自己嘴里转,等那匠人提着锅在箩筐上一踩,轰的一声,少许的玉米花从空中飘落,落到了地上,粘了泥,我们争抢着吃。吃完了手中的,下一锅还没熟,就看着,等着。看到有的人把那糖精倒进锅里,就用舌头添纸了,看到他们那美样,我又吞起了口水,实在熬不住,与父母做气,他们拗不过我,就答应了,那高兴劲像是得了天上的星星。

吃着“哑巴豆”,玉米花,我们走过了童年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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