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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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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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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篼


我没想到易舒在县城的西门桥做了一名背篼。

西门桥是老城到新城的必经之路,它紧邻县城十字路口,车水马龙,人气很旺。这里聚集着一群到县城做小工的人,大家都叫他们为背篼。

那天,单位要搬到新办公区,安排我去西门桥请五个背篼来帮忙。单位离西门桥有三公里,小吴开车载着我去,他是单位的驾驶员,家住老城。

我们来到西门桥时,太阳已经挂在了县城的天空,照得十字路口明晃晃的。一群人坐在西门桥的人行道边,背上套着一个背篼,有四个正在打扑克。可能是打双升,一位背靠着桥栏、面对着马路的背篼,留着一对八字胡,他和他对面背对着马路看不清面容的伙伴手气不好,他的脸上贴满了一绺绺纸条。此时,已过了用工的高峰区,这群人没有被工主选上。不过,他们并不气馁,几个人打起扑克做游戏。那个满脸贴着纸条的背篼,与他对面的伙伴,已输掉了游戏,他俩将被另外两位赢家,打火点燃脸上熊熊大火,烧疼他们喊爹叫娘,逗乐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我推开车门走下来,他们立即终止了游戏。那个背对着马路的背篼马上站起转过身来,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是我的学生易舒。他身穿一件灰上衣,黑裤子,脚上一双蓝胶鞋,好像洗过很多次,有些泛白。 他长高了,像一棵没有枝条和叶子的秃树,独溜溜的,刺向天空,只见骨头不见肉。他老了,一块白帕带子系紧腰身,右腰上插着一根烟斗,纸条掩饰不了满脸的彷徨。

他似乎也认出了我,脸上的红晕在纸丛中泛开,羞涩得像一朵花。“老板,要做工吧!”一大群人向我围了上来,只有易舒退了回去。我拨开人群,走到易舒身边。我没有喊他的名字,我和他打开敞口说话,你,帮我带上四个人,跟我去搬家。

八字胡很精灵,他已看出我和易舒可能是熟人。他走过来,撕下易舒脸上的纸条,让易舒带着他,还有刚才打扑克的对手。易舒没有搭理,背对着我,站着不动。我拍了一下易舒的肩膀,让他放下顾虑,就算是我照顾他们的生意。他望我一眼,很为难的样子,怯生生的。八字胡说,易舒兄弟,我晓得你和这位老板认识,你就接下这单活路吧!不然,今天我们就废了。易舒被八字胡说动了,他转过身来,答应带起四个背篼帮我去搬家。

我打开车门,让他们上车。小吴说,车子太小,装不下五个人和五个背篼。八字胡说,老板,你坐车走在前,我们跟在后头。我说不行,一个车坐不下,就再打一个出租车。可能是想到谁出打车费的问题,我拿钱,或者他们掏,都觉得不妥,八字胡倔着要走路。他们还让我放心,他们的脚力不比车轮子慢。在县城当背篼,他们经常追车,载着货物的车在前边跑,他们就在后边追。他们几个都是跑得赢车子速度的。

八字胡把我推上了车,“嘭”的一声,关上了车门。小吴一脚踩下油门,车子一溜烟跑起来。我从反光镜里看到,他们五个迈开步子,紧随其后。不过,轿车不比同货车,顷刻间,他们在反光镜里越来越小,像一个灰点,变得模糊不清。我让小吴开慢一点,他松开油门,踩住了刹车停下来。他们在反光镜里越来越大,逐渐清晰起来,一个个咬紧牙巴骨,甩开膀子跑,背篼在背上左右摆动,好像在把他们往后拽。他们跑得很慢,宛如超载的大货车。小吴等得有些不耐烦,他打开车带音响,车里嘣出了赵传的歌声,“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呀飞呀却飞不高……”。我愣了小吴一眼,他伸手关上了音响,我又去扭开。他们跟了上来,好像很累,趴开双脚在马路中间半蹲着,双手扶在大腿上,大口出气。他们可能很懊悔,他们跑不赢轿车。我正想下车,小吴又一脚踩下油门,车子一跑,他们又跟着跑。我说,小吴,他们中有一个背篼,是我的学生易舒,他的成绩班上第一,他却退学了——小吴放慢了车速,像人走路一样。

他们走到了车窗边,易舒的脸一直向前,他没有望我一眼。八字胡不停地向我笑,可能他听到了车里的歌声,“我寻寻觅觅一个温暖的怀抱,这个要求算不算太高……”。

一名成绩优异的学生成了一个背篼,这个消息在办公室里炸开了锅。背篼是什么?背篼是一种竹制的装物工具,也可以说成一种职业,还是人的名字。大家议论纷纷,感叹得百转千回。有的说他们班,成绩好的成了打工崽,调皮捣蛋的当上大老板,长得漂亮的做了“二奶”。有的说,这人生啊!真他妈的难以意料,今天不知明天事。他们围着我吵着闹着,易舒是谁?他们似乎不相信,我在骗人,甚至觉得这是我的计谋。大家感叹过后,忽然伤感起来,有时候,我们还不如背篼活得真实。不过,他们的质疑是有缘由的,这五个人之中,看起来哪个年龄都比我大,他们知道我以前是教小学的,因为会写点文字,借调到他们单位。

易舒力气大,他一个人背的货物,差不多是八字胡的两倍。他爬上爬下,步子稳,走路快,八字胡说易舒是头瘦牯牛,干活路是他妈的一把好手。我不敢在易舒身上多停留,单位上的一些眼睛盯着他们,痴痴的长长的,我怕他们认出了易舒。


我从中师毕业,分配到离县城不远的一座小山村当了一名小学教师。我刚参加工作,校长就委以重任,让我担任毕业班六年级班主任。

那天,我初次上任,就碰到了学生在校门口打架。一群人,围着两个人,一高一矮。高的很瘦,面容稚嫩清秀,似乎心事重重,一副多愁善感的样子,站成一棵树,一动不动。矮的很胖,圆嘟嘟的脸蛋,像个小菩萨。他使劲推搡着高的学生,像摇一棵树,抠破了皮,却没有叶子落下来。我走进人丛中,他们都不认识我。我说自己是老师,围着的人散去,矮个子跑了,高个子喊了我一声老师。我问高个子,他怎么打你了。我刚说出囗,又觉得应该说你这么高,怎么让一个矮个子打?不过,无论我如何问,他没有应答一声,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他让我想起自己小时候,经常被人欺负,不还手,不说话,不流泪,把所有的委屈嚼碎吞进肚子里。我知道这是自卑,又是自尊,或者是懦弱。我让他快去上课了,他听话地离开了。我来到教室,他坐在最前面。他是我们班的学生,叫易舒,成绩好。他在老师的心中,是一颗宝,即使个子高,也要坐第一排;哪怕别人意见大,老师也要对他格外好。第一个学期期末考试,易舒考了全班第一名。散学典礼那天,校长在大会上给易舒颁发了奖状,号召全校学生,向易舒学习,学习他刻苦努力的精神。易舒的未来,考上重点初中,重点高中,重点大学……我也帮他憧憬着。

春天,桃花儿红,李花儿白,油菜花黄得像金子般灿烂,山里成了花的世界。易舒退学了,他像一朵春花,刚刚绽放,又要零落。我很生气,这不是自毁前程吗?真想揍他一顿。他家住在学校后边的一个小寨子,紧挨着一座水库。班上与他同村的同学说,他们看见易舒到水库上逮鱼去了。“捞鱼摸虾”,这个易舒,骄傲自满,玩物丧志。

一天早晨,春雾紧紧地抱着大地,久久不愿散开。我来到了易舒家。他家是两间石瓦房,大门虚掩着。我走到门边,家中似乎没人,或者临时出去办事,很快就回来。我大声喊,易舒,有人吗?家中传来回声,谁啊,我在家的,你进家来啊!我推门进去,那人说他在里屋。我走进里屋,有一位老人从床上撑起来。我说,你是易舒的?他说,他是易舒的父亲,瘫痪了,只能睡在床上,起不来了。易舒的母亲,跑了,可能去了外省,找个好男人嫁了,也可能死在外面,杳无音讯。易舒还有一位叔叔,可惜是聋哑人,不会讲话。天刚麻麻亮,易舒与他的哑巴叔叔,就起来到水库上逮鱼去了,他们抓到大鱼,拿到县城里去卖,能换点小用钱。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他请我劝易舒回到学校去,他已经讲过好多次,易舒不愿去上学了。

我离开易舒家时,太阳已经驱离了春雾,大地现出了五光十色,春花斗妍,生机盎然。我没有回学校,独自一人来到水库上。水库很大,绿霞绿影的春水,看上去有些吓人。水库已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野鸟,在水上嬉戏,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我在水库上守了一个上午,没有找到易舒,我不甘心。

第二天,天空下起春雨,遍野雾蒙蒙的。我又来到了易舒家,他父亲说易舒和他哑叔在水库边犁地栽包谷。我来到水库边时,易舒赶着牛犁地,他哑叔抬着一只畚箕跟在他后面放着牛粪。为防止牛发脾气,摔破了犁铧,易舒在牛鼻子上穿了两根绳子,左一根,右一根,拴拉在犁把上。他个虽高,劲还是小,只见他不停地换手,一会儿把犁把从左手换到右手,一会儿又从右手换到左手,犁把就这样在他的左右手里轮回。我喊易舒,他像是没有听见,自个儿犁地,也不转回头来望一望我。到是他哑叔看到我,哇哩哇啦说话,我一句都听不懂。我走到易舒身边,他依然不理我,任我把他的未来说得多么美好,仿佛他已有高官厚禄、三妻四妾。可是,那似乎又是一场会醒的梦,他心如止水,始终不为所动,一直保持静默。我站在地边,望着他在土地里来来回回,想着他美好的未来将永远定格在土地里。当然,后来,他家土地都因城市开发而被征收了。他会后悔的,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卖的。

我无奈地回到学校,把易舒的情况向校长作了汇报。当天下午,校长带起教导主任、总务主任和我,来到易舒家,他已从地里回来,坐在门口发呆。他望见我们时,态度比早上好。他喊我们老师,还抬凳子让我们坐,倒水给我们喝。校长现场办公,只要易舒回学校继续读书,他有什么困难,我们都会给他解决。我们都是为易舒的未来作想,易舒不能辜负这片苦心。易舒像是吃了铁称托,倔死理,他总是咬住一句话,老师,您帮不了我。


黄昏,太阳不见了,留下天边一片通红。我们搬到了新的办公楼,单位领导还是认出了易舒,他指着易舒对我说,这是你的学生吧!我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他说别不好意思,天都快黑了,嘱咐我这个办公室负责人请他们吃个晚饭。单位领导开恩,我当然求之不得,不用自己掏钱,还可以让他们欠我一个人情。可是,易舒犹豫了,他说他要回家做饭,家里还有两个人等着他。我知道易舒家里的那两个人,只是不知道他还是一条光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我说,易舒,我们师生俩二十年没见了,你就陪我吃顿饭,聊一聊。吃完饭后,你再打包带回家去给你爹和你叔。易舒呃呃噻噻,像在自言自语,摇摆不定。八字胡走上去,“啪”的一声,打在易舒的肩上。八字胡说易舒有时不像个男人,犹犹豫豫,棉花一样。八字胡的讥讽,倒是让易舒下了决心。

我们来到一品鲜,这是单位常去的小饭馆,菜品可口,价格便宜。我们六个人坐下来,服务员上了茶水。八字胡站起来,他急忙给我倒水,一边倒一边说,别看易舒人高劳力好,就是一个大木瞪。八字胡还说,我是易舒的老师,更晓得易舒是个善良人,要不是他……八字胡没有说下去。八字胡是一个有心人,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是怕伤到易舒的心。我掏出十三块钱一包的磨砂黄果树,给大家装烟,顺带帮八字胡解围。八字胡一边接烟,一边笑起来,说要抽我的好烟,平时,他们只敢抽六块钱一包的蓝壳黄果树。但是,易舒没接过我递去的烟,他说磨砂黄果树是好烟,就是烟劲太小,不过瘾。他右手抽出腰间的烟杆,在左手心中拍两拍,然后从衣兜里摸出一个胶子袋,里面装着剪刀截成一节一节的叶子烟。易舒从胶袋中拿出两节放在桌上,又把胶子袋装进兜里,再把一节铺开作烟皮,另一节作烟蕊。他双手把两节叶子烟裹成了拇指长的圆筒,放进嘴里咂几下,用唾液黏紧烟叶,插进烟斗里。易舒一边摸火机,一边说他喜欢抽那个,劲大,实在,地里种的,还不花钱。易舒衔着烟斗,斜起头点燃叶子烟,吧嗒吧嗒吃出声来,一股又一股青烟从他嘴里吐出来,房间里很快就充盈着呛人的烟味。我第一个咳出声来,八字胡和他的工友们也跟着咳起来。易舒没有丝毫歉意,他一个人吃得津津有味,似乎忘记了我们的存在。我一声接着一声,咳得眼泪花花打转。八字胡有些看不下去,他说,易舒,别吃了,把你老师都呛哭起来了。哎,真是,你年纪也不大,怎么就好上了这种老者吃的老皮烟呢?我吞了一口茶水,嘶声说没事,让他抽吧!易舒望了望我,继续吧嗒吧嗒。我走出房门,把泪花揉出来,眼睛涩涩的。

菜炒好摆了一桌,服务员端来一大钵酒。八字胡站起来分酒,每个人都斟满了一胶杯,只有易舒杯里才倒了一小半。我说,易舒喝不到酒吗?还没等他回话,八字胡说,易舒兄弟确实喝不倒,喝了不会倒,八字胡的话引来轰堂大笑。我想自己可能说错话了,给易舒带来了难堪。我抬起杯子,转移话题。我说,今天,大家辛苦了,我代表单位领导,敬大家一杯。我喝了一小口,八字胡和其他三个工友也喝了一小口,易舒一口干了,把杯子口倒扑在桌上。八字胡给他拿倒立起来,又斟了一小杯。八字胡端起杯子站起来,邀约大家敬我一杯,感谢我这个大领导请他们吃饭,还放下身段陪他们喝酒。我说大家见外了,我不是领导,我与大家一样,都是从农村来到城里打工的,我们喝一大口吧!我刚说完,易舒开口了。今天从遇见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主动说话,他说他要加满杯子。八字胡连忙劝说,慢慢来。易舒不听八字胡劝,自己把酒杯加满。我说,来,干杯。大家说,干杯。我喝了一半,他们四个也喝了一半,易舒一饮而尽,又把杯子口倒扑起。大家喝完第二口,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谁都没有讲话,也不敢下筷子。还是八字胡先说话,老师,我就不喊你领导了,易舒说你是他的老师,我就叫你一声老师。易舒喝酒,倒多倒少,就是一口闷。一杯酒,从不做两口吞。我说,大家别介意,先动筷子吃点菜。易舒的事,我比你们清楚。八字胡哈哈大笑起来,说,老师爽快,来,喝,今天喝醉,大不了睡马路。我说,不瞒大家,我还羡慕村里那些喝醉了在马路上摇摇晃晃的人,有时还唱起歌儿,世界的忧伤与他无关,他满脑子真心快乐着。这样吧!我们今晚坐在一起喝酒,是易舒给我们带来的缘分,这第三杯,易舒来提议。喝完这三杯,我们自由组合。可能易舒喝下去的酒开始发酵了,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八字胡给他倒酒,易舒要斟满,我不同意,说他喝醉了,怎么送饭回家。他听从了我的建议,倒了一小杯。他抬起杯子,说,第一个要感谢我这个老师,第二个感谢八字胡和工友们,第三个就感谢苍天吧!易舒喝得有些悲壮。

几杯酒下肚,大家就彼此记存电话。八字胡说,老师,你在单位上,认识的熟人多,帮我们多介绍活路来干。起初时,我说自己是一个小职工,就算有活路,别人也不买账。后来,我的酒性上来,胆子也上来了。我给八字胡说,你们的活路,包在我身上。我能写点小文章,还是有些粉丝的。八字胡站起来,他要再敬我一杯。这时,一直只喝酒不说话的易舒又开口了,他说他要作陪。易舒先碰八字胡的酒杯,再接着碰我的,我们三个来了一个笑眯乐喝完,正要坐下时,易舒说,老师,您帮不了我。八字胡听了易舒的话,他赶忙说易舒已经喝醉,开始说酒话了。易舒马上反驳,他说自己没醉,而是我们醉了。

我们走出一品鲜时,月亮已经坐在了县城的高楼之上,天空淡蓝,没有云彩,漫天星星,若明若暗。霓虹灯下,川流不息尖叫的车子,喊出死声气。人行道上,行人来去匆匆,不时有几人走过,偏偏荡荡,可能满怀心事喝醉了。易舒酒量过人,我醉了,但他还很清醒。与我告别时,他背上背着背篼,右手提着两盒饭,他挥一挥左手,说,老师,您帮不了我。


单位搬到新办公区后,又有许多单位陆续搬来。为了加强各单位的管理,新办公区要招聘保安。我想推荐易舒应聘,他却失联了。

那天上午,我拨通了他的电话,电话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谁啊?我说,你是易舒吗?那人说,要你才是易舒,神经病。接着,“嘟嘟嘟”的盲音响起,对方掐死了电话。

我找到八字胡,举荐他到新办公区当保安。他很高兴,告诉我易舒出远门了。

那次喝酒分开后,还没有三天,易舒瘫痪多年的父亲死了,他本来要打电话给我,被易舒阻止了。后来,他哑叔又死在水库里。有人说,易舒的哑叔是去水库上逮鱼到县城卖,不小心落水的;有的又说,他哑叔不想再牵累易舒,自己跳水库。一个会游泳的人,突然淹死在水里,警察出了现场,法医解剖他哑叔的尸体证实,他哑叔是溺水身亡,时间是在六天前凌晨一点至两点之间,其他的没查出什么结果。易舒埋了他哑叔后,他不想在县城当背篼,就去了外省打工。


单位把我退回来了,他们无法改变我的身份。我被借调多年,终未去掉那个借字,我回到了离城不远的那所山村小学。校长说,我先上一年级的课,从低年级到高年级,我得从头来过。

开学那天,我遇见了易舒,他带着一个小男孩来报名,正好读我这班。易舒依然像一棵无枝无叶的秃树,腰间还系着那条白带子,插着一根烟杆。我说,易舒,这男孩是谁啊!他躲躲闪闪,不是答非所问,就是沉默寡言,低头不应。还是男孩开朗,我给他登记注册时,他说他的名字叫易天,爸爸易舒,妈妈的姓名不知道。

元旦节那天,原先借调我单位的驾驶员小吴结二婚,他给我寄请柬,又打电话,好像怕我不去。午后,我打了个出租车前往老城区的小吴家,车过西门桥时,我看见了易舒,他背上套着背篼,倚靠在桥栏上,望着十字路口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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