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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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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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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茅花开遍山野




 

半山小学要撤销并入乡中心校,校长何水不甘心。

山是一座山名,很,好像半截入云霄,终云雾弥漫,若天。半离县城很远,早晨到木浪河,沿着曲的盘山公路向,经常遇到许多载矿的大迎面冲来。山的速度降缓下来,待爬上半山顶时,已时分。

半山顶较为平坦,有一几里长的坝子,到处长满芭茅,宛若云中草原。秋天,芭茅花开遍山野,仿佛铺上了洁白的雪花,凄美而绚烂。半村在坝子的,是一个大村庄,有三百多户人家。半山小学依庄的西,从开始,已有一的历

何水是半山村人,个子不高圆的脸戴着副眼,能够当上半山小学的校长,他也是用了几十年的时光,或者毫不夸张地说,何水赔上了自己的一生。

六岁那年,何水进入半山小学一年级。十三岁时,他离开了半山小学到县城上学。初中毕业,何水考上了一个“从山里来、回山里去”的师范学校。三年之后,十九岁的何水背起行囊,又回到了半山小学。何水的童年、青年和中年,都淹没在半山小学。不过,用半山村的俗语说,何水是矮子爬楼梯,步步登高,他从科任教师、班主任、少先队辅导员、总务主任、教导主任、校长助理、副校长到校长,整整用了三十年。去年好不容易爬到了半山小学的当家人,这屁股还没捂热,三十年的艰辛努力就付之一炬。“三十年,足以让一个娃儿长成了生出胡子的中年人!”何水站在仪表镜面前,看到自己已是两鬓斑白,心中泛起阵阵感伤。算起来,何水这五十多年,只打脱了六年在外,人生的美好岁月全部给了半山和半山小学。

当然,何水对半山村的付出,也是他应该履行的职,无怨无悔。可怜半山小学没有他那样幸运,学生从四百、三百、两百、一百、八十、五十……一年一年递减,现在,半山小学就要关门了,何水很伤心。然而半山村传出的一些话语,更加伤害了他,这可担待不起。撤并半山小学不是他能左右的,半山村的人怎么说成是他何水把半山小学办垮了呢?这可是遗臭万年的名声,祖宗十八代都要被村人挖起来戳背梁骨啊!何水想起自己用一生换来这样的结局,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只能把泪水吞进肚子里。

以前,何水在村道上随便走一趟,宛如汉高祖刘邦衣锦还乡,那是风光得很。半山村的老幼尊卑见了都要投以笑脸,而且不停地点头问好。何水就是半山村的一道美丽风景线,引人注目,百看不厌。可如今,何水不敢再走村道了。每走一次,他都会前心发凉,后背冒汗。村道两旁的那些人,原来是笑里藏刀,当面一套,后面一套。何水走在前面,他们在后面就指着他的背梁骨戳:“狗日的何水,没有逑出息,把半山小学都办垮了。”他调转脸去,大家又笑容满面。

何水从小路绕回到家里,他坐在堂屋,点燃了一支烟,不时连同烟雾吐出三声叹息。何水的妻人叫田晶,人长得也算标致,身材不错,只是不爱长头发,留一个儿子头。田晶是五里外的高坡村人,初中文化,但没有工作,是一个农民。当初,何水分配到半山小学,是有一个女朋友的,还是初恋。女朋友来过半山一次,把双脚走肿了。从此,女朋友再也没有来过,只是偶尔请邮递员送来一封信,述说她们的过去,总让何水看不见未来。女朋友说,回忆总比展望未来更加美好。几年过后,他们缠绵的情丝被沉重的时间压断,甜蜜的初恋成了美好的回忆。

那时,何水青春年少,小伙儿也很帅气,可是,何水错过了这村,那一店就不知身在何处。何水想找个有铁饭碗的,也有女人同意。不过,人家嫌弃半山小学,除非他调到一个好地方。何水也想调动,可他刚参加工作,没有人脉资源,调工作与找老婆一样困难。眼看快三十了,这在农村已是老男人。何水的父母着急,四处找人牵线,最后选中了田晶。一个是老男人,一个是没有铁饭碗的年轻姑娘,双方都有弱点,结成一对也称得上郎才女貌。也许是缘分,何水与田晶先结婚后恋爱,两口子过得挺恩爱的。一年后,田晶又给何水生了个大胖小子,母凭子贵,田晶在何家的地位站稳固了。

结婚后,何水又蠢蠢欲动,总想离开半山小学,有一个更好的发展。可是,田晶一直不支持,时不时给他浇冷水。田晶知道,男人都不是好货色。何水调离了半山小学,若是她跟着去,那就做不成了庄稼,经济上会很拮据,危急婚姻;若是她不跟在何水身边,那么两口子就要分居,时间长了,外面花花绿绿的女人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定把这个幸福的家庭晃散。何水在妻子的纠缠中纠结,快到了不惑之年仍是岿然不动。随着年龄与阅历的不断增大,何水的壮志雄心被田晶的冷水冲淡了,他决心扎根故乡,生是半山村的人,死做一个半山村的鬼。

儿子考上研究生后,田晶竟然想去城里住。田晶说自己也是四十多岁的女人了,服侍两个男人二十多年,她有功劳的。若再不好好打扮享受生活,过几年人老珠黄,这辈子真是白活了。田晶的观点得到儿子的拥护,儿子上的是985大学,他的未来不是有钱人,就是有权人,儿子是不可能回半山村了。

田晶经常怂恿何水到县城去买房,她知道何水要调进城,那也是分分钟的事情。虽然没有铁饭碗,但是,田晶勤俭持家,精打细算,加之身在农村,开支也不太大。结婚二十多年,家中也存有很多余钱剩米,买套房子还是足够的。其实,田晶早就厌倦了农村生活,她一直向往城市的马路和广场,公园和电梯楼房,做梦都想当一回城里人。听说半山小学撤销并入中心校,田晶高兴得失眠好几天了。

田晶从地里回来,堂屋里青烟缭绕。田晶咳了几声,没有火,安慰道:“有什么伤心的,撤并是好事啊!”何水很哀伤:“好哪样,这回见不得人了。”田晶把脸拉下来:“你去嫖娼了,怎么见不得人!”何水抱怨:“你说得也太难听了,我就是爱喝点酒,支烟,你还不晓得。

“哎哟哟,大好人,甘做粉笔灰,为半山人民奉献这一生。”

“你吃火药了,每一句都挖苦人。”

“有什么事就说呀,唉声叹气的,不像个男人。”

何水没有马上回应,显得很为难的样子。田晶抢着说:“半山小学是不是不撤并了。”何水像个瘪了的皮球,很噎气:“不是,是村里有人说,我把半山小学办垮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鸟事,办垮就办垮了,也没几个娃娃读。”

“可是,这名声我背不起,那是要着人家戳背梁骨的。”

“哪个敢戳,你讲出来,老子去找他们算账。狗日些一个个对到外面跑,村里已经没有几个毛哈哈人了。半山小学是他们整垮的,还赖到你的头上来了。”

“好逮我是有责任的。”

田晶指着门外说:“呸,别让他们得寸进尺。将来半山村没了,他们也会说是你整垮的。”

何水没有搭理,他看了一眼门外,天空湛蓝如海。

 

立秋后,新的学年很快就到来了。何水要去局里一趟,半山小学不能撤并。

局长是何水读师范时上下铺的兄弟。毕业后,他没有回山里去,而是分在县城,现在当上了教育局局长。“人啊,起点决定结局”。何水想起局长,禁不住抚摸自己的两鬓白发。去年,校长调走后,半山小学只剩下一二三年级。若不是位居局长的老同学多次劝说,何水才不当这个校长,副的多好啊,天塌下来,还有正的顶着,何况只有十几学生,两个老师。可这才一年,半山小学就要撤了,何水有种被戏弄的气愤。

何水吃过田晶备置的早餐,骑上两轮摩托车,疾驰在半山顶上。

初秋的早晨,红红的太阳就在远山之上,与半山隔着一条雪白的天河。何水不时侧脸平视太阳,脸上的忧愁瞬间融化。神仙的住所过如就是与太阳处在一个水平线上,也许云下的人间正在向半山仰望。

公路从半山北侧转向,车子一路向下,抵达半山脚下的木浪河大桥时,水停下车来。何水有一,每次从半山顶下来,都要停在木抽支。他靠在桥栏上,悠一支烟。木浪河的秋水,白得晃眼。何水深深吸了一口,仰头吐出三个烟圈。此时,山间天河早已散开,天空只有太阳和蓝天,半山一片花白,好像铺上了朵朵雪花。

何水,村人都远走乡,芭茅已经霸占了庄稼的盘。也用不了,芭茅也会他的半山小学,水越想越感伤。

临近中午,何水来到了教育局楼下。他把车子停好,一口气跑上三楼,风一般窜进局长办公室。局长早知他要来,特意空出金贵的时间等候。

“疯了,疯了……”何水刚进办公室,就冲着坐在门对面椅子上的局长说。

局长一脸惊愕,四处张望:“谁疯了?”何水说得阴阳怪气“你呀!长。局长拉,回了何水一句“我看呀,是你,又呆又疯。”何水接过局长的话:“是的,我又呆又疯,才想留半山学。不过,局长,你也知道,我们老同学在一起都很随意。去年,我听从你的安排,担任半山小学三个年级的校长。可现在又要撤并半山小学,这不是让我背骂名吗?

“你还好意思说,我正要找你问这件事呢!”局长说完,递给何水一杯茶。何水觉得莫名奇妙:“难道是我的错。”

“你不晓得。”

“晓得哪样。”

局长没应答,他走到办公桌边,拉开一个厢子,拿出一封信递给何水。何水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联名上书,他们的娃儿要到中心校来读……”局长打起官腔:“是啊,我们是老同学,下面送来,我压下来了。若是不抓紧处理,引起上访事件,你要承担责任的。”何水拿着那封信,在沙发前走来走去:“是的,疯了,疯了,疯了……”

“人家清醒得很。这年头,谁不想往好学校跑?”局长说着,示意何水坐到沙发上。

“可是,他们还小得很,离开家怎么放得下心。”

“我看不是小,是你教不好,你疚心。”局长笑着说。何水马上激动起来,显得有点语无伦次:“天地良心,我这辈子扎根半山小学,半山村走出了多少大学生,这个你是知道的。我还是市级优秀教师,而且还是你没有当局长时候得的。”局长走过来拍拍何水的肩膀:“这个我知道。我只是开个玩笑。你放心,撤并半山小学后,你想去哪个学校都可以,包括县城学校,这点权利我还是有的。”

“但是,他们竟然说是我把半山小学办垮的,这可要背千古骂名啊!”

“这个很正常,毕竟你是半山小学的校长。”

“不行,我不能背这名声。”

“哈哈,那让这些村民来背?”

“一个看着一个跑,个个跟着跑,半山村就快没人了,就是他们整垮的。”

“就是呀,村庄都没人了,学校就要撤并,这是大势所趋。”

“不行,我不能背这骂名,还是不撤,行吗?”

“一个学生都没有了,你一个人在那里守个躯壳吗?”

“守躯壳也可以。”

“不可以,全县有这么多老师看着呢,老百姓也会说闲话。”

“如果有学生呢?”

“只要有一个学生,我们就不撤。”

“这是你说的啊!”

“这个是我说的,你发在网上去宣传都可以。”

“那行,我抓紧回去动员学生。”何水说完要走。局长急忙拉住何水:“走哪儿呢,听说城东刚开了一家木浪河野生鱼庄,我们去试哈,你看正宗不正宗。”何水是个急性子,有时也很倔,他挣脱局长的手,说:“下次吧,时间紧急。”

何水说完走到门外,又回过头来:“每年木浪河里都会落死几个人,你敢吃木浪河里的鱼?”

“你说哪样?”局长好像没听清楚。

何水早已不见踪影,只听见“咚咚”的下楼声回荡。

 

何水回到半山顶时,太阳又一次与他同在一个水平面上。只是他们之间相隔已不是天河,而是千山万壑。

田晶把饭菜摆到桌子上,何水打开一坛酒,一股新鲜地瓜的清香冒出来,这是他刚泡不久的地瓜糯米酒。何水舀了一碗出来,把坛子封上,走到桌边坐下来。田晶给他盛了一碗饭,让他边吃边喝,饿肚酒伤胃。何水把那碗饭推到一边,自己先喝一大口。酒进嘴里,他双眼眯成了两条缝,喉结像活塞般一上一下,然后咂着嘴,喊香。田晶望着他那满足的样子:“你的老同学同意你不撤了?”何水不愉快地说:“寨子里那些学生家长去告我,他们联名上书,全部都要去中心校读,嫌半山小学不好。”田晶有些气愤:“谁啊,老子去找他们。”何水不耐烦地说:“哎呀,这种事情,你别添乱了,好不好。”

“我早就说过,半山小学是他们整垮的。”

“哎,我也有责任。”

“你有什么责任,起早贪黑,一身倒在半山小学,只差没睡在学校了。”

“你说地里,是不是丢荒的太多很。”

“你是不是教书教呆了,我说这里,你扯那里。”

“局长说,我又呆又疯。”何水说着,仰面喝了一大口,一碗酒快见底了。

“人都走光了,这半山村还有多少人在家?只有你这个呆子还留在这里。给你老同学说,直接调进城里算了。”

何水没有说话,他一口喝完碗底的酒,又走到坛子边再倒一碗。

田晶说:“你准备把自己喝醉,明天起来就万事大吉了。”

何水呡了一小口:“听天由命吧”

田晶说:“前几天我到高坡村,听娘家人说城里的威尼斯小镇促销打八折,全部都是欧式建筑。我今天可要把话说白了,我一定要去那里买,”

何水把第二碗酒放到桌子上,坐下来:“局长同意不撤半山小学了。”田晶吃了称托铁了心:“我管不了,房子是买定的,你想住哪儿都可以。”何水停了一下,露出微红的笑魇:“那你想我了,怎么办?”

“我想你,你不自己找个镜子照一下,头发都快全白了。”

“那,那每一次还不是你主动。”

田晶站起身来,扬起欢快的筷子,忽又收了回去。她转到何水身边,一只手去端酒,另一只手把那碗饭抬到何水的面前。何水转脸望着田晶:“我还要喝呢!”田晶送给何水一个秋天的眼神:“喝,喝醉了我可服侍不了,快吃饭吧。”

何水顿时明白了,他抬起饭碗,埋头一顿饱。

第二天早上,何水来到半山小学。他打开办公室里的学籍柜,拿出半山小学的文化户口簿。何水知道,那些联名上书的学生家长,是不可能期望他们留下来,只能从今年刚满上学年龄的一年级新生入手。

何水的二指与中指夹着一只烟,另一只手翻看文化户口簿。他翻着翻着,好像被虫子咬了一口,忽然扔掉手中的烟头,用脚尖踩了一下,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张开嘴,叹了三口气。没想到,全村几十个适龄儿童中,有的跟着父母外出打工,人已不在半山村;有的早就搬走了,只是留了个空户籍在村里;实际到龄入学还在家的,仅有六个人。“六六大顺,难怪要撤并呢!”何水喃喃自语,脸上闪过一丝诡笑。

何水走出校门,向着村里人家走去。他边走边寻思,把六个人排了一个序。不过,何水心中也没有底,他把自己的侄儿子何兴春放在最后一个。

何水骑着摩托车在半山村转了一个上午。果然,前五个孩子的家长都无意在半山小学就读,全都找好了山外的学校。

何水吃过午饭,来到了何兴春家。何兴春出去玩了,只是爷爷何守学在家。何守学与何水年龄相差不大,但是,何守学是长辈。见到何水,何守学说:“侄儿子,快到家里坐。”何水说:“老叔,一家人不客气。”何水随便坐在一条凳子上:“老叔,我今天来,是劝我兄弟家儿子何兴春到半山小学去读书。”

“哟,侄儿子,不是听说半山小学撤并入中心校了?”何守学的消息也是很灵通的。何水说:“那个说的啊,还没有定下来。”何守学说:“早都应该撤了,那些年轻娃儿来我们半山小学,根本就没有心思教书,天天想着要到大城市去。”何水说:“您老别这样讲,我还在的。”何守学说:“侄儿子,不怕你生气,你都是知天命的人,脑子不灵活了。我家何兴春要到城里去读,兴春的姑妈,也就是你堂妹已经给他讲好了。”

何水没有接话,他觉得最容易的何兴春,仅仅三分钟,就让他心中的希望彻底破灭了。何水无话可说,灰溜溜走出了老叔何守学的家门。

夕阳西去,天边一片通红,山野层林尽染。田晶坐在门前,望着天空发呆。她看见何水,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何水撞了一天的南墙,心中压着怨气。他看到田晶的泪水,脑海中想着出了大事。然而,他的四个父母早已归天,是什么事情让妻子如此伤心呢?

“我不能去城里买房子了。”田晶未等何水询问,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哭诉着。何水悬起的心一下子放下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田晶很绝望:“儿子说他要回到省城工作,准备买一套房子,请我们支持他的款首付,大概要三十万。”何水笑着说:“哈哈,那是大好事,你怎么就哭了。是不是太高兴了。”田晶说:“我觉得自己太苦了,忙碌一辈子,本想去城里买套房子,好好享受几年,到头来一场空欢喜。”何水无奈地说:“那我这辈子扎根半山村,最后落得办垮了半山小学的骂名,难道我要去跳木浪河死了?”

田晶伸手蒙住何水的嘴:“你可不能乱说。”

何水掀开田晶的手:“本来就是。”

 

“秋天来了,树上的叶子落光了,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校园里传来的朗朗书声,宛若晨鸟的嘶鸣,划破半山的静寂。

老师,秋天是什么?

秋天是一个季节。

季节又是什么?

季节就是时间。

时间是什么?

时间……时间啊!是树叶。

时间会落下来吗?

会。

为什么我没有看见?

因为大雁把时间带走了。

时间还会回来吗?

会。

大雁回来

半山小学没有撤,因为还有一就读。向天不是半山村人,家住五里外的高坡村,家里有两口人,他和奶奶。七年前,工的父亲把两个月大的他带到高坡村,奶奶用包谷面糊糊喂养,孙子竟然活了下来。奶奶说,这娃娃命大,父亲姓向,就取名向天。

三岁那年,向天的父亲生病不治,去了天堂,留下年幼的向天和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今年,向天到了上学年龄。可是,高坡小学已在两年前撤并入中心校了。中心校派来老师,动员向天去中心校上学,那里可以寄宿,星期日下午到校,星期五下午回来。但是,奶奶既不放心,又舍不得与向天分离这么长时间。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向天自幼乖巧懂事,做饭干农活,样样在行。向天早已成了奶奶的得力帮手,特别是奶奶生病了,向天还能照应一下。当然,有向天在身边,奶奶不寂寞,觉得这日子有滋味,天黑得快,也亮得快。向天是奶奶的命,没有向天的日子,奶奶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

有一天,奶奶听说了田晶俩口子的事情。第二天,她就带起向天来到半山村,问何水能不能招收向天到半山小学去读书。何水当然乐意收下向天,有一个学生,就能保住了半山小学。

课堂上,老师教学生。课余,学生问老师。一问一答,天马行空,天上地下遨游。

“老师,天为什么这样低?”

“因为天太想念大地了。”

“天也是人吗?”

“是的,天就是人。”

“天会哭吗?”

“会呀,雷就是天的哭声,雨就是天的眼泪。”

“我想摸一摸天,给它擦眼泪。”

“我们摸不着。”

“天高吗?”

“不是,是半山不够高!

“哪里的山高呢?”

“远山。”

……

 

新学,向天三年级,他来半小学,准备转到中心

有一天,何水去向天家,想挽留在半山小学读。何水到向天家,正遇着向天和奶奶从来,孙俩各自着一大箩筐洋芋,向天在,奶在后,步履蹒跚。水走去帮,奶孙俩不肯接受,奶奶说怕了他的衣服。水没法,只能跟奶后边,一步一步慢慢地移到里。

奶孙俩把洋芋放下,奶叫向天把子抬到门,请水坐下,屋内湿热,屋外凉快。何水说:奶,您老来坐到,我有事与您商”奶奶说:“等一,我给开水。”何水说:“不要客,我刚从舅舅家过来,到。”“不成,家里连开水没有,意思啰!”奶奶说着,手拿条木凳走出门来。

何水奶奶下,凑到奶面“奶奶,我是来劝向天到半山小学去读书。”奶奶说:“呕,那还不好?校长哇,劳何水说:“向天乖得很,聪明,将来一定有出息。”奶奶“赶你的金言啰。过,师哇,这几年,我感自己的身体衰多了,一年不如一,我接送到向天一下,后才缓缓说:“向天我家,周一早送去五我送来。”奶奶立即笑起来,皱纹也跟着舒开:烦你家?我还是送他去中心校读吧!

何水奶奶态度坚决,从向天那着手:“向天,你说真话,想在哪儿读。”向天走到奶奶身边,摸了一下头:“我想去中心校读。”向天的回答出乎意料,何说:“老对你好吗?”向天和奶奶几时出声:“好的,好的,好得很。”奶停下来,向天继“半山有我一人,好玩。我听到在心校学的半山村的人说,三级要上英语课,可是师不懂英语。”何水还想说半小学有他,有向天一人呢?可听到英两个,他有些胆怯。何想过,如劝回向天,他就自学英学边教。现在,向天和奶奶都想在半小学就读他也不能强人所难。

开向天时,向天和奶奶一直他说不起。水说他对起奶俩。他要感谢向山和奶奶,是他们延长了半山小学两年的生命。若不是苦命的奶奶和向山,半山小学早就死了。

 

开学

奶奶送来到中心校。俗语说:“孩子总是要开娘的。”奶奶没有见过向山的娘,奶奶就“娘”。奶奶道,向的未来在山外,在远方。而她的未来属于高坡,属于山里的泥土。

田晶也要走,她去城,给子带孩子。水已预调到县城的一所小学,但是,他请几天假,没有去报到。这天,他骑摩托车从半村带晶先到城,再一起坐高省城。

清晨,太阳站在远山顶上,万丈芒,似水柔情。田晶紧紧地抱着何水的后背,摩托车在半山顶上飞奔。何水说:“你看山边的天河,再平视那边的太阳,是不是感觉我们是在天上。”

“是……”田晶回答得拖声摇气。

何水大声说道:“这一次,织女要去人间,牛郎留在天上。”

田晶没有回声,只是靠在何水的背上,已哭成了泪人儿。晶没有想到,她和水结婚二十多从未分开过,城,又不知多能再相见,心里有种离死别的悲怆

车行至木浪河的桥上,何水的手机响起了《秋天不回来》的歌声。他刹住车子,停靠在桥边,掏出手机一看,是局长的电话。何水按下接听键,电话里传来局长的声音。局长说,半山小学撤不了,有一个学生要转回去读二年级,何水还得继续留在半山小学。

何水挂断电话,他不能送田晶了。夫妻俩在木浪桥上别过,田晶独自坐班车去,何水一个人扭转摩托车头,向着半山村奔去。

 

水死了尸体是从木浪河里捞出来的。

田晶去到省城不久,何水就出事了。有一天早晨,他穿过晨雾,绕下盘山公路,如往日一样,车停木浪桥他依靠在桥栏上吸烟。然,一辆载矿的大车从路冲来,连同摩托车和水一起撞进木浪河

田晶把何水埋在了半山小学旁边。秋来的时候,芭茅花开遍山野,何水的坟茔,好像一颗白头,在风中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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