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的教诲和恩典
三月的托木尔峰高大威严
像一座耸入云霄的神庙
寒冷统治着这里的一切
却不妨碍几匹野马悠闲地吃草
一群土拨鼠熄灭野花的灯盏
唯有我们这群闯入者
刚一下车就被困在风雪中
扭曲着身体,哭丧着脸
也无法躲避那些扑面而来的
雪山的教诲和恩典
普度众生的落日
春风的缰绳抽打黄昏的马匹
山谷里跳跃着野花的火焰
此刻,这极其短暂的温暖中
牧羊人的仰望逼退了雪线
那赤裸的金黄重见天日!
把风雪推开,让石头开花
再饥饿的羊群也要咬紧牙关
再凶残的猛兽也会停止杀戮
这光芒深入骨髓,让酒鬼
从梦中醒来,河流也瞬间起立
都惊异于那群山之上的
一轮普度众生的落日
祖国的界碑
雪豹眼中的昆仑山
比游客心中的更加雄伟
它不可靠近,高不可攀
只有雪莲花能将它攻占
除了春风,没什么能让它
深情款款,泪流满面
它常年冥顽不化,不可理喻
内心装满一个大陆的冰川
如果我走近大喊一声
会不会引起一场国际雪崩?
但它数万年岿然不动
像一块祖国的界碑
魔鬼的心中住着众神
个个千奇百态,占山为王
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
三十六天将、二十八星宿
或静坐冥思,或腾空而起
面红耳赤的通天教主
瞠目结舌的地藏菩萨
都在雅丹地貌上一一现身
游客都叫此处魔鬼城
常年都能听到大地的哭声
此刻,它已不是魔鬼圣地
而是众生朝拜的西域佛国
我们双手合十,被晚风挟裹
走进这座万里之外的圣殿
一片盛大的光泽中
魔鬼的心中住着众神
雪山隐匿的部分
我的身边环绕的是一棵棵白杨树
翻越管理区漫长的铁丝网
是浩浩荡荡的戈壁滩
羊群追随着落日
最终会找到永不干涸的溪水
雪山在云层里若隐若现
那逐渐被光线隐匿的
是一个人世无法言说的部分
黄昏降临塔里木
黄昏漫过天山,降临塔里木
牧羊人在戈壁上升起炊烟
塔里木河畔的青草湮没膝盖
冬天死掉的野马得到安息
几只野骆驼与我四目相对
像是遗失多年的远方亲人
脚下的骆驼刺推开砂砾
向我打听雪山和落日的地址
我指向远处的白杨树
肉身里住着消失的精绝
天山早春
黄昏的光线里,土拨鼠家族
偷偷啃食去冬的草根
三匹野马占领早春的河流
用雪水洗掉昨夜的困顿
石头的裂缝中,野花成群结队
推开雪山的封印
毡房前,老人走向黄昏之门
脱落身体里的层层黄金
夜雨独坐
狂风掀起塔克拉玛干沙漠
闪电抽打着塔里木的石头
一棵白杨树轰然倒下
蚂蚁家族的灭顶之灾
红色和绿色的警报声
加速一座城市的心跳
乌云阴沉着脸,站在窗口
试图贴上永恒的封条
轰鸣中,我拉住一根雨丝
在狂风骤雨中站立
一粒寻找故乡的沙
昏暗的鸟群扑面而来
从塔克拉玛干的中心
命运的旋涡垒满塔里木河
这些死去多年的古代骑士
风化的肉身集结成军团
推倒沟渠和白杨树
瞬间吞没了黄昏
我迎风伫立,大声痛斥
塔里木啊,你的胸腔里
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风沙
万里之外,我漏洞百出
你也要把我吹成一粒沙吗
一粒在黄昏浩荡的边疆
尖叫着的寻找故乡的沙
黑暗中,雪山浮出神秘的脊背
我用力跺着盐碱地
抱住一棵死去的胡杨大哭一场
直到我的胸腔里填满了风沙
直到一粒沙的悲鸣
被塔里木河的咆哮吞没
雪山的拯救
我在云中与恶龙搏斗
掉落下来,被黄沙掩埋
几乎要蒸发成木乃伊
每一次绝望地呼喊,沙土
就会填满我的心脏
在剧烈的摇晃中
我忽然从梦中醒来
窗外的雪山正肃然列队
迎面扑来的光芒
照亮整个机舱
神啊,一万米的高空
你给我力量,帮助我
吐出胸腔里的沙粒
谢谢——我还活着
被温暖的光线团团围住
从西湖到天山
当我一次次把自己抛向天空
试图抓住恶龙的鳞片
每一次即将坠落
来自雪山的一束光
把我像婴儿般轻轻托住
我置身于塔里木古老的风暴中
我置身于塔里木古老的风暴中
被气流击退,被风沙灼伤
被雪山巨大的阴影埋葬
我带来的西湖之水逐渐蒸发殆尽
我身体里的荷叶已然枯死
我年轻的胸腔里填满风沙
我的身体上烙印着烈日的光芒
塔里木的盐碱地用白花花的月光
喂养了我,成全了我
在一片绝望的土地上
长出一棵火焰般的胡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