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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相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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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3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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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水墨相逢的留白

读吴光辉《宣纸上的繁华》

文 / 陆相华

“黑为墨,白为纸,三笔两画,神韵皆出。”留白,是中国画的最高境界,就好像南宋马远的那幅《寒江独钓图》,画中只有一人一舟,却让人有烟波浩渺之感。留白是一种格局与智慧,一纸之上的轻重浓淡和错落疏密,于黑白辉映之间顿生美感。留白亦如同白玉中的瑕疵,正因其难得,所以愈加美好。吴光辉的散文集《宣纸上的繁华》共收入历史文化散文力作26篇。本书通过对历史事件的思辨叩问、对古代名人的生动描绘以及对中国历史文化现象的评述漫谈,并以宣纸、宋词、书法、园林、京剧等为写作具象,叙述了边城黑河、湘西古镇等历史事件发生地的故事,描绘了老子、李清照、郑板桥、翁同龢、沈从文、马占山等一批历史人物的传奇经历。在艺术手法上,吴光辉依旧延续了对场景的还原与气氛的渲染,追求诗化、悲情的创作风格。读者在厚重大气的情感担当和震撼人心的悲情渲染之中,感悟到他的家国情怀和人性的残缺之美。

边城的绝恋与纸上的繁华

边城黑河的艳秋是一个悲壮的季节。五彩树的惊艳只有到了深秋季节才能呈现,金黄的桦叶发出一阵阵哗哗的叹息,激情如火的山里红沾满了相思的雨露,樟子松则更加矜持更加深沉也更加墨绿,粗壮沧桑的柞树似乎想一下子落尽千万片白鹤色的愁苦。边城的秋天正装扮着一个千古悲剧的唯美背景。

马占山(1885-1950),字秀芳,著名抗日爱国将领。1885年11月 30日生于吉林怀德县,祖籍河北省丰润县。陆军中将加上将衔,被世人称作“抗日英雄”。1931年“九·一八”事变,马占山在齐齐哈尔就任黑龙江省政府代理主席兼军事总指挥,率领爱国官兵奋起抵抗日本侵略军,江桥抗战打响了抗日第一枪。然而,时过境迁,马占山“抗日第一枪”的英雄壮举,似乎慢慢地淡出了国人的记忆,人们更热衷于“霸王别姬”的爱情故事,而对“将军别妻”悲剧早已遗忘,恐怕更没有人会记得1931年10月19日那天清晨将军出征前凄凄惨惨的京剧清唱了。吴光辉在他的《边城绝恋》中对马占山将军与姨太筱荷的生死别离有着精彩的描写。筱荷是一个闻名东北的京剧马刀旦,就在马占山命令部队出发的时刻,筱荷衣着白色戏服,从马占山腰间拔出长剑,一身虞姬打扮,边舞边唱起了西皮二六板:“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

鲜红的太阳已经升起,出征的将士早已远行,号令台上筱荷还在甩着洁白如银的水袖,咿咿呀呀地说着唱着:“哎呀,大王啊!此番出兵,倘有不利,且退往江东,再图后举。”然后又凄厉地唱起来:“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在一段无穷无尽、婉转凄戚的长调过后,她用手比作长剑,向自己的脖子抹去。随着她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清唱,无边无际的五彩落叶悲壮地飘逝而下,浩瀚无边的五色落叶很快铺满了大地,也落满了筱荷的四周……马占山一生娶了四房姨太,为了抗日他从“将军别妻”到“泪别亡妻”,再到“将军遣妻”,给中国的历史演绎了一幕幕悲壮的人生大戏。马占山站在桦树林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痛,泪水如同泉涌一般奔流而出,边城黑河的桦树成了他的相思的树和永别的树……

无限的沙漠,无限的黑;无限的天幕,无限的白。由黑和白组成的无限,便抽象成了哲学的永恒。只有在这样辽阔的无限里,他的思想才能得以纵横捭阖。他肯定将这唯余白与黑的世界,推理成生与死。

老子,姓李名耳,字聃,春秋末期人,中国古代思想家、哲学家、文学家和史学家,道家学派创始人和主要代表人物。“人生天地之间,乃与天地一体也。天地,自然之物也;人生,亦自然之物;人有幼、少、壮、老之变化,犹如天地有春、夏、秋、冬之交替,有何悲乎?”在老子的哲学世界里,大漠与蓝天早已构成了他哲学的本源。吴光辉在《从上古流淌而来的河》一文中,把老子“道法自然”的主张与“淮河治理”紧密联系起来,提出了自己的观点:自然界的这条淮河简直就是从上古流淌而来的那条思想大河的翻版。老子的“道法自然”是这条大河清纯的源头,可后来却被“超自然思维”搅成了浑水,再后来又被“反自然”的破坏带来了泥沙俱下的浊流与污染……

风黑。雾白。雨清。一夜的漫天阴雨随风扫过留下了点点愁苦,一夜的孤雁在林间盘旋留下沙哑的长鸣,一夜的无边悲愁使翁同龢白了一尺胡须。

一笔长横是风。一笔斜点是雨。一笔卧钩是泪。翁同龢工诗,间作画,尤以书法名世,幼学欧、褚,初学董其昌、米芾,中年后由钱沣上追颜真卿,又不受颜字束缚,结体宽博开张,笔画刚劲有力,风格苍浑遒劲,朴茂雍容。翁同龢在中国近代历史上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他出身于官宦之家,20岁选为拔贡,22岁中举人,26岁中状元,从此官运亨通,一路高升,成为同治、光绪两代帝师。然而,从清末开始,尤其是甲午海战,中国以惨败结束,围绕主战派翁同龢的是非功过,众说纷纭,褒贬不一。

正如吴光辉在《一个王朝的挽幛》中说:翁同龢一生的分水岭就是甲午战争。他的人生也“从白而黑,从忠而奸,从好而坏”了。然而,他给后人留下的《松禅老人遗墨》,也给中国书法史留下了一座艺术高峰……

《清明上河图》是北宋画家张择端的存世精品,在中国乃至世界绘画史上都是独一无二的,在五米多长的画卷里,房屋、桥梁、城楼等各有特色,体现了宋代建筑的特征。展开画卷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薄雾笼罩下的村舍、农家、草桥、老树、扁舟等,在春回大地之际柳枝发芽,迸发出勃勃生机,袅袅炊烟缓缓升起,远处有小桥流水,仿佛能听到涓涓的流水声。清晨,几个脚夫赶着毛驴进城。路上有轿夫、挑夫、马匹等,人们在匆匆忙忙进城,还有从京郊扫墓归来的人。在繁华的汴河两岸一座结构精巧、规模宏大的虹桥横跨于汴河之上,桥面上抬着轿子的两人在吆喝行人让路,而迎面走来两个骑马的达官贵人。桥下的汴河中船只穿梭往来。有人用竹竿撑船,有人用竹竿顶着桥梁,有人探头向前望去,有人在指手画脚,有人若无其事,有人在担心船只的安全……

宋朝的物质和文化,达到了封建社会的巅峰,就连大唐盛世也远远不及。我们至今还能列举出一大串光耀世界文坛的名字,欧阳修、范仲淹、苏东坡、辛弃疾、王安石、曾巩、苏洵、苏轼、苏辙……散文“唐宋八大家”里宋朝就占了六位。还有人认为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中有活字印刷、指南针、火药三大发明出现在宋朝,沈括、毕昇等一大批影响世界的科学家也出现在宋朝。

然而,吴光辉却在《宣纸上的繁华》一文中,对《清明上河图》中的描写一反常态。他笔下的开封,没有人们惯常想象的繁华与兴盛,而是被一种苍凉与无奈、凄怆所包围。吴光辉在文中说,《清明上河图》给我们描述了大宋歌舞升平,繁华富庶,是被张择端别有用心地安排在清明节这个特定的悲凉气氛之中了。在这四野如市热闹繁华之中,“我”明显感受到了一种悲凉与忧伤。这不仅仅是那群汴京市民的忧伤,也不仅仅是一座城市的忧伤,而是那个时代的忧伤。这座城市是一件赝品,这座城市的繁华是宣纸上的繁华。

“艺术成了逃避,文化成了麻醉。”宋朝是一个纸醉金迷而又矛盾重重的朝代。一方面在战争上屡战屡败,另一方面又在宣纸上造就了世界文化第一强国。在吴光辉看来,宋朝书画艺术的畸形繁荣是祖国山河破碎时的情感发泄。吴光辉还认为,张择端不是一味主旋律的御用文人,简直就是超现实主义的艺术先驱,因为他在《清明上河图》里广泛地运用了象征和暗喻。那郊外的古道、枯柳、白雾,所表现的寒意和孤寂,很容易让人想起柳永“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的自怜自叹,陆游的“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的千古遗言,苏东坡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声泪俱下的哭喊。所有这些都汇聚成大宋王朝婉约悲凉的时代风骨,所有这些全是《清明上河图》所描绘的繁华表象下隐含的精神忧患……

湘西的古镇与达摩的沉思

梦里来赶我吧,我的船是黄的。尽管从梦里赶来,沿了我所画的小镇一直向西走。我想和你一同坐在船里,从船口望那一点紫色的小山;我想让一个木筏使你惊讶,因为那木筏上面还种菜;我想要你来使我的手暖和一些。我相信你从这纸上可以听到一种摇橹人的歌声,因为这张纸差不多浸透了好听的歌声……

翻开沈从文写给张兆和的信,常常无端的惆怅和感伤,坚硬的心化为沱江里的一泓清流,瞬间柔软了。想起凤凰水边他孤单的身影,那一刻,他有了兆和女士,就有了爱,有了一位温柔的知己,就如同沐浴在人间的四月天里。乘上一艘木船,沿沱江顺流而下,去听涛山看望沈先生。两岸横着苍苍的翠微,吊脚楼将伶仃的脚伸进江里,水清澈得令人忧伤,湘女的歌声如燕子掠过水面,仿佛听见沈先生轻声地低语:“三三,我一个人在船上,内心无比的柔软伤感,三三,但有一个相爱的人,心里就是温暖的。”好文字不在气势磅礴的的作品里,却在云中锦书里,在人世小小的悲欢里。那里有刻骨的相思,深深的懂得,幽幽的情思,才是尘世间真切的温暖,碧玉一般泊在心里,又如一件纯棉衣衫,贴心,暖心。真正温暖你我的,不就是这样的书信吗?

沈从文是湘西的信仰者,他一辈子都在写湘西,将湘西打造成一个充满梦幻的希腊神庙。因为他《边城》里的翠翠,使湘西凤凰古镇变成了中国一道不可或缺的文学风景。翠翠并非生活中的人物,她只生活在沈从文的作品里,她在文字里美丽,她在文字里纯真,她在文字里被爱。没有人愿意接受接受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翠翠这么一个“皮肤晒得黑黑的,有一双眸子清明如水的女孩”。于是,寻找翠翠成了所有蜂拥而至赴湘西旅行者的一个魂牵梦绕的话题。也正因为如此,凤凰古镇门庭若市、游者云集。

然而,吴光辉在他的《一座湘西古镇的宿命》中仍然充满着许多悲情的渲染,尤其是对沈文从晚年倾泻了许多悲怆的笔墨。夜幕降临,沱江水面山漂浮着无数河灯在水雾之间闪烁着,“我”想那肯定是沈从文赶尸回乡、魂归故里时洒落的无数泪珠。“对于这个世界,我已无话可说。”沈从文一生最后的一句话,也恰恰给他流淌着“楚人的血液”而导致“命定的悲剧”作了最后的一次注解,也是给那个无法抗拒的人生宿命作了最后一次诠释……

秋天的雨性子慢,时间长,能够让人细细地品味。戈公振认为能够突出表现秋雨凄凄这种特征的代表作,应该是柳永《雨霖铃》中的“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和李清照《声声慢》中的“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望着窗外无边无垠的秋雨,戈公振感受那侵骨的秋寒,心就像合欢树的叶子一般收缩起来。戈公振,名绍发,字春霆,江苏省东台市人。中国现代著名新闻学家、20世纪30年代著名的新闻记者、中国新闻史学拓荒者。戈公振的著作《中国报学史》,最早论述了中国新闻史,是中国最早的一部泛论新闻学,开创全面系统的研究中国新闻发展史的先河,成为研究中国思想文化史的一个重要文献。戈公振对中国新闻事业的最大贡献,就是他第一次确立了报学史的研究是一门学问。

在吴光辉的作品里,大凡与江苏、淮河有关的人物,他都会给予更多是的关注。他在《自由是风,爱情是雨》一文对戈公振先生的爱情有着深刻的描写:“孤独是因为残缺,残缺增加了孤独。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不论是已婚还是未婚,只要他们感觉到了情感的残缺,就会感觉到孤独或是寂寞,更何况像戈公振这样一直深爱着自己妻子的男人。”当戈公振得知自己的爱妻已经移情别恋,离己而去之后,还是不遗余力地去挽回,并情深义重地写信给爱妻道:“据汝所说汝等之结合基于爱情,吾敬为汝祝福。唯后世茫茫,未可预料,倘有需吾之处,随时见告。”妻子婚外恋结果不幸被戈公振言中,他的爱情居然和她的情人在天津至烟台的途中,双双跳入大海。

夜悄然走进深秋,那清冷的雨点不时地落在戈公振的身上,使他的思绪猛然从品评孤独一下子回到了秋雨之中。眼前这灰暗的天幕底下漂拂着雨雾,恰似宋代画家刘松年的《秋雨山水图》,他便是那个孤独地踟蹰在画里那山林掩映小径上风烛残年的老翁。1935年10月22日下午,戈公振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享年只有45岁。吴光辉在他的作品中这样评价戈公振先生:“如果自由是风,爱情是雨,那么在风雨中不断飞舞的落叶便是他短暂的生命。”

他是一个精神的梦游者,在现实、艺术和理想的三维空间梦游。他用15年背井离乡的一腔心酸,拌和着异国他乡的泥土雕塑出《沉思》的站像。他沿着大唐壁达摩们指引的方向,寻觅着生命的最高境界,然而本以为是天堂的巴黎却让他饱受更多的人生磨难,这让他不得不陷入一个裸体男人的无限“沉思”。他就是吴光辉笔下的滑田友。滑田友(1901-1986),原名庭友,字舜卿,中国现代雕塑家,江苏淮阴人。1918年,滑田友考入江苏省第六师范。1933年,滑田友赴法学习美术。1936年,其创作的雕塑作品《沉思》获得巴黎春季艺术沙龙美展铜奖,同年,受徐悲鸿之邀回国。1948年后在北平艺术专科学校任教。建国后,滑田友任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教授兼系主任。

滑田友创作的《沉思》,构思来自希腊、罗马传统中的静穆、单纯和概括、凝练的气质熔铸到浑然一体的造型风格,在那人体的势态、形态,在那衣纹的节奏、流韵,在那人物神情的瞬间所表现的精神恒久中,在那指间流动的塑痕里,我们可以感悟到一个艺术赤子以自己的心而抚摸人类美的灵魂,以自己的智慧和创造而凝固这一生命的感动。吴光辉在《塑壁达摩之残》中对滑田友和他的《沉思》有着非常经典的描述:

它就是他,雕塑的它复制了生命的他,它成为他的替身,他就是它的原件。生命的旋律在它的身上跃动,思考的节奏在他的身上闪现。他与它在这里已经合二为一。它全身赤裸着,无遮无掩,无拘无束,它要让自己不受任何禁锢地陷入思想,它要让自己毫无牵挂地走向憧憬。它完全陷入了深思的深渊,它的右手在不知不觉之中托起自己泥塑的脸,两眼失神地望着前方未来的路。它替他在思考,它替他寻觅,它替他在憧憬,它也在替他在绝望。他的艺术起点是这座摩达壁塑,而他的艺术终点还是这座达摩壁塑,他的艺术理想也从此宣告终结。

滑田友在他80岁那年出席全国四届文代会的那天晚上,突然从床上跌落下去,当时就神志恍惚,语言不清,下肢瘫痪。从此他就只能推着轮椅,围着《深思》塑像转着圈子,时而目不转睛地注视雕像,时而陷入无限的沉思。他围绕塑像不停地转着圈子,变成他生命运动的一种惯性,也是他最后生存的寄托。他就像一头又老又残的驴,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默默地望着自己一生艺术的辉煌发呆,直到他85岁光荣入党,86岁去世……

浪漫的灵魂与风干的王朝

浪漫是彻心透骨的迷雾,笼罩着虚拟的世界,弥漫着叛逆的传奇,也渗透着心底的无奈。浪漫是吴承恩的品性气质。为了说明吴承恩的叛逆的传奇,吴光辉还引用了中科院专家在1982年对吴承恩头骨的鉴定结论,他的后脑勺存有一块不大不小的反骨,也就是说他身体里有生而来就存在着叛逆的基因。浪漫是他的文人风骨,叛逆是他的英雄本色。

《一个浪漫灵魂的挣扎》中,吴光辉对《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有着极其详尽的渲染。吴光辉说,《西游记》中的花果山其实并没有水帘洞,所谓的水帘洞完全是吴承恩意想洞开。他还说,花果山真的没有水帘洞,只有一个不到一米深的凹洼。水帘洞生存在虚拟的世界里。水帘洞既是花果山的首脑机关,也是封建官场的一个象征。他还说水帘洞是吴承恩在思想深处开凿的一条通往封建仕途的精神隧道。他还说吴承恩是现实社会和虚拟世界里的双重失败者。吴光辉还说金箍棒是吴承恩叛逆反抗的超尖端新式武器,正是依仗这世界一流的超尖端武器,才使孙悟空当上了花果山的一把手,当上了玉皇大帝的“弼马温”,后来又当上了几乎与玉帝平起平坐的齐天大圣。他还说孙悟空的神通越大,就越说明吴承恩对他生存的那个社会反抗性强。他还说孙悟空的紧箍咒其实是一种禁锢,是一种枷锁,骨子里却是吴承恩思想深处的无奈。

吴光辉认为,金箍棒的本质就是一支笔,吴承恩让孙悟空用这支笔,写出了一篇又一篇降妖伏魔的锦绣华章。《西游记》里唐僧对孙悟空念紧箍咒主要有七次,则暗合了吴承恩七次科考的严重失败。无奈的叹息是虚拟世界里经久不息的飓风,让铺天盖地的冰雪把自己的思绪冻僵,最终孙悟空向玉帝讨一杯毒酒一醉方休。吴承恩也在一次酩酊大醉之后,孤苦伶仃、万般无奈地死去。吴承恩用现实社会与虚拟世界的双重失败,为自己赢得了永恒……

如果说杨玉环穿上了霓裳羽衣,甩动风情万种的长袖飘带,是一种含蓄之美,婀娜飘逸而又缠绵缱绻,那么取下步摇冠,脱尽罗丝裙,展现给李隆基的则是绝代佳人的另一种娇艳风骚,千娇百媚。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自头。”。关于唐玄宗的贵妃杨玉环的故事,千百年来一直为人津津乐道,流传不衰。经诗人骚客悉心渲染,百姓黎民的口耳相传,终成名传千古的神奇人物。《霓裳不是比基尼》是吴光辉为杨玉环杨贵妃度身定做的一篇大散文,通过大量的推想,把杨玉环被唐玄宗李隆基封为贵妃时的炫舞场景和生死别离时舞蹈的心境描写得淋漓尽致。

当华清宫长夜明烛,通宵宴欢,梨园乐工演奏起丝竹管弦,乐声悠扬,无数宫女霓裳羽衣,舞姿蹁跹时,她完全陶醉在这种场面宏大、流光溢彩的大喜之中。这时的华清宫成了极乐世界的象征。玉环便乘着渐浓的酒意狂舞在这种象征里。只见她头戴宝石珠翠,晶亮闪烁,肩披羽衣长纱,飘飞回旋。她那柔软灵巧的手臂和着文雅徐舒的曲调,轻盈舒展,若天鹅亮翅;当旋律转为明快紧促,她那绰约的身姿乘着酒力飞快地旋转,霓裳羽纱随之飘动,如彩欢缠绕,她仿佛就要借此曼妙的舞姿离地升天。这飘飞回旋的霓裳羽纱,也就完全成为她内心情感的一种恣意抒发。她几乎独享了大唐王朝第一夫人的所有荣光。

大喜与大悲互为因果,杨玉环十六年前第一次旋转着青春的细腰,跳起霓裳羽衣舞的大喜时刻,是绝不会预感到十六年后最后一次舞蹈的大悲。作为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之一,貌美的杨贵妃深受唐玄宗喜爱,两人之间也确实有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唐玄宗甚至为了她不问江山朝政,这引起了朝廷官兵极大不满。在发生有名的安史之乱时,唐玄宗与杨贵妃一同逃到了四川马嵬坡,在全体官兵的威逼下,唐玄宗为了自保,无奈用一条白绫赐死了杨贵妃。关于这一点,也被一些史料佐证。比如《唐国史补》就曾写道:玄宗幸属,至马嵬坡,命高力士缢贵妃于佛堂前梨树下。《资治通鉴》里也写道:上乃命力士引贵妃于佛堂,缢杀之。这些都表明杨贵妃是被缢杀于马嵬坡。

凄楚幽咽,欲哭无泪。她自知死期将至,她必须为心爱的人赴死。他脱去长途跋涉、四处逃往的穿戴,重新穿上那件霓裳羽衣。她要为他作最后的舞蹈。“我”敢断言,玉环最后的舞蹈不像天女散花,因为她没有仙女那么随心所欲的自由,而是充满了对眼前这个无法保护自己爱情男人的无限绝望。她是站在地域的门槛上对家族往日浮华的无限惜别,也是对自己香消玉殒的万般无奈……没有往日宫女的众星捧月,没有往日乐曲的节奏渲染,也没有往日灯光布景的舞台效果,旋转的动力唯有忧伤和绝望。

“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眼前飞扬着一个个鲜活的面容,湮没了黄尘古道,荒芜了烽火边城。岁月啊,你带不走那一串串熟悉的姓名……”吴光辉毕竟是博学多才,贯通古今的散文高手,就连“遗臭万年”的张通古,在他的笔下也成了一个可以被“理解”的人物,甚至把岳飞重要的敌手金兀术(完颜宗弼)也说成是“英雄人物”。

张通古生性聪明,读书过目不忘,学贯经史,善于撰文。辽天庆二年(1112年),张通古考中进士,被任命为枢密院令史。辽亡后,隐居山中,拒宋召。后投靠完颜宗望任枢密院主奏、兵刑房承旨、工部侍郎、中京副留守。天眷元年(1138年),充江南招谕使出使南宋,订立条约,册封赵构,订约后返金,积极主张毁约攻宋,战后任参知行台尚书省事。天德元年(1149年),升行台左丞,后任平章政事,拜司徒,先后受封为谭王、郓王、沈王、曹王。正隆元年(1156年),张通古致仕,同年逝世,享年六十九岁。

吴光辉认为,张通古是一个刚正不阿,敢于与权贵叫板的文人。因为张通古有句名言是:“以正道获罪而死,比活着好。”张通古之所以成为汉人口诛笔伐的汉奸,主要原因是因为自己成了汉人敌国的宰相。吴光辉认为,大金朝从建国到灭北宋只用了短短的12年,这样一个富有生气的王朝,是离不开张通古、蔡松年、宇文虚这样一批优秀“汉奸”辅佐的。吴光辉还把张通古被推上了历史审判台的原因归咎于民间的评书说唱,因为《杨家将》《三侠五义》《五鼠闹东京》《大破冲霄楼》《龙虎风云会》《水浒全传》《说岳》《胡家将》等几十部宋朝评书里都必然会说到宋金战争,也必然将张通古恶狠狠地鞭挞一番。

“头戴一顶金镶象鼻盔,金光闪烁;旁插两根雉鸡尾,左右飘分。身穿大红织锦绣花袍,外罩黄金嵌就龙鳞甲;坐一匹四蹄点雪火龙驹,手拿着螭尾凤头金雀斧。好像开山力士,浑如混世魔王。”《岳飞传》中,岳飞以其赫赫战功和“精忠报国”永载史册,而作为岳飞最重要敌手的金兀术的名字却臭名昭著,备受鞭挞。在《风干在历史深处的王朝》一文中,吴光辉还列出许多实证来证明金兀术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进而提出自己的历史观:英雄不应该只属于当年岳飞、杨家将、韩世忠等汉人,英雄也应该属于金兀术等女真人。当今中华民族的视野,不应该仅仅囿于900年前汉人的眼光。

破碎的河山与水墨的留白

苍茫悲情的狼烟伴随着1128年失语的寒风,沉默着游荡在中原故国的上空,像一个个“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的幻想被撕成的碎片,无奈地飘、凝重地飞,悲催地升腾。一场昭示国破家亡的大雪越过昏睡的天空,无休无止地抖落着绝望。倏忽之间,嘶喊着的洪水像是从地球的体内奔涌而出,排山倒海,很快就将所有的生灵吞噬,一如开凌破竹。眼前的这座开封古城就变成了一座死亡的孤岛,由此宋词里的孤城情结也就凸显而出。

杜充,南宋名臣,官途一路顺风顺水,最后还被宋高宗赵构拜为右相,地位仅次于当时的左相。就杜充本人而言,可以说是宋朝南渡的关键性人物。《宋史》对其评价:“喜功名,性残忍好杀,而短于谋略。”纵观杜充一生,最著名的大概就是决黄河事件。金兵在攻破开封城前天晚上,当时是由杜充镇守在北京大名府。当时的杜充,完全把自己当做韩信再世,不但能够运筹帷幄、主持大局,还能亲自披挂上阵,消灭敌人。要想阻止金兵的进攻,唯一的办法就是开决黄河,让洪水制止金兵。但是天不遂人意,杜充开决黄河堤口,不但没有阻挡金兵,反而使沿河的百姓民不聊生。而繁华的江淮地区,也惨死在黄河决堤的洪水之下。曾经歌舞升平的地方,却变成了人间地狱。

吴光辉在《活在洪荒时代的神话里》中说:“1128年杜充掘河使洪泽湖形成与扩展,是苏北从率先发达走向经济贫困的重大转折。”而此前300多年间,苏北是整个东南沿海乃至全国的经济最发达的地区。苏北的的农业、手工业、商业都在全国处于领先的位置,纺织、造船、矿冶、制盐、茶叶的生产均居全国之首,光徐州一州每年上缴的布匹就超过7万匹,远超江南诸州……

千里悬湖,万顷波涛,浩浩荡荡,横无际涯。和风丽日时,湖水如镜,波光粼粼;若狂风乍起,浊浪排空,大势磅礴;云雨既来,湖天一色,迷蒙混沌,犹如遗世隔俗。这动静嬗变,是洪泽湖的喜怒哀乐,是洪泽湖的悲欢离合,也是洪泽湖人格化秉性淋漓尽致地表达和发泄。

一提到江淮,吴光辉就会激情万丈;一提到洪泽湖,吴光辉就有感而发。吴光辉在《宣纸上的繁华》一书用了大量的篇幅描写洪泽湖的壮观和洪泽湖的苦难。他说,洪泽湖的古老和博大,积蓄着黄河夺淮后的历史沧桑;洪泽湖的深邃与嬗变,又饱含着淮河下游这篇黄土地上的经济兴衰;洪泽湖的恢宏和浩瀚,更蕴含着苏北民众祖祖辈辈与命运抗争、与自然抗争流下的无数血泪,甚至献出的无数生命。如果说黄河是一条父亲河,淮河是一条母亲河,那么洪泽湖就是黄河强暴淮河之后生下来的一个多灾多难的女儿湖了。

一想到洪泽湖的苦难,吴光辉就想到了杜充,他甚至不惜笔墨描写杜充开掘黄河的场景:“这些日子狼烟四起,金兵东路军的20万大军统帅完颜宗望的铁蹄已经攻占山东、淮北的所有城池,眼下正直逼东京开封,开封的最后一道防线相州昨夜也告陷落,守城官赵不试三次派人求援,杜充竟一兵不发,最后赵不试自杀殉城。面对如此绝境,杜充的生死抉择就是登高占卜。”

一只悲鸣不已的断鸿盘旋在头顶,盘旋在开封古城死亡的气息里,在“八千里路云和月”的天空嘶哑地长鸣。目睹这孤鸿的绝望,大宋词人叶梦得老泪纵横地吟出“送孤鸿,目断千山阻”,辛弃疾挠着花白的胡须悲愤欲绝地呻吟“宫殿孤鸿鸣,弦解语,恨难说”,然后又捶胸顿足地感叹,“落日楼头,断鸿声里,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多愁善感的柳永也与他们一起落下忧郁的泪水,“凝泪眼,杏杏神京路,断鸿声远长天著”。孤鸿声将词人的心撕碎,孤鸿将它一连串的绝望向着宋词的语境弥漫,也向着大宋破碎的山河弥漫……

吴光辉在《破碎在宋词里的山河》中说:“正是像杜充这样一大批精神残缺的人物导致了宋朝山河的破碎,也正是宋朝破碎的山河才使得宋词产生了与其他时代明显不同的慷慨悲凉,而宋代几乎所有的词人都将这种慷慨悲凉寄托于夜晚。李纲就是用秋夜去寄托亡国之恨,呻吟出“缺月如钩,微云半掩,烁星河碎”。陶明淑也是用夜晚去表达国破家亡的悲哀:“天渐晚,把酒泪先弹。塞北江南千万里,别君容易见君难,何处是长安!”辛弃疾的“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昂扬情感同样也只能在夜晚的梦里表达。国破家忘的残缺成为词人夜晚意向的视角,如晦如磐的夜晚也就成为词人表达残缺的载体。“一声声更苦”,缠绵悱恻,凄凄惨惨,抒发的都是“故国不堪回首”的亡国之恨。

一排正在落叶的古柳搀扶着秋天,歪歪扭扭地在碑廊边站立成伤感的风景,一片片金黄色树叶沿着缓慢而忧伤的节奏,飘落在一块块残碑断石之间,每一块头顶着龙雕脚踏着龟甲的御碑,全都落满了昔日帝王恩宠的余辉。这些残缺不全的御碑上皇帝钦题的宫阁体大字,依旧气度非凡地站立在清宴园的碑廊之间,他们在默默地向后人诉说那一段段辉煌显赫的人生。

清宴园是我国唯一的一座保存完好的府属园林,明代原为户部分司的后园,始建于明永乐十五年(1417),保存至今已有600多年的历史。康熙六次下江南,乾隆六次下江南,都无一例外地临幸这座清宴园,也就为清宴园留下了十多块钦赐御碑。再加上其他皇帝的御题,整个清宴园的御碑多达23块。每一块御碑都是清宴园的金字招牌,都是清宴园贵族身份的象征。

吴光辉在《浮华不会随风而去》一文中对清宴园有着极为精彩的描写:清宴园是大清皇族风韵犹存的遗孀,百般落寞地斜躺在苏北淮安里运河的南岸。黄昏,秋风,落叶飘飘;斜阳,古桥,秋水萧萧。清宴园就像一座孤岛,被苏北的一片浩瀚无边的洪水团团包围着,清宴园的奢华漂浮在苏北的一片荒芜之中。城里是奢华至极的清宴园和挥金如土的淮扬菜,城外是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苏北灾民;城里是官府公款消费促成的都市繁华,城外是赤贫千里、饿殍载道的苏北黄泛区。这样的对比与反衬,构成了一个变态的苏北、一个畸形的苏北,这是南宋变态社会的一种延续,也是一种封建皇权的一个必然。

“一花一世界,一土一如来。”从一朵花中看世界,世界就在花里;从一粒尘埃里观如来,如来就遍满大千世界。读吴光辉先生《宣纸上的繁华》,其中的文字就像一纸烟雨江南的水墨相逢,一份相惜,一份懂得,让我对他的家国情怀所感动;一份相惜,一份懂得,让我在萧瑟的季节里感受到了静夜烛光里的温暖。看着青丝染雪,那些曾经纠结于心底的落寞和伤感,也许只有指尖上滑落的文字,才能陪我走过人生的寒凉。有些相识如风,风过无痕,有些相遇成痴,一眼万年。在岁月中逐渐略去浮华,让一颗心趋于安静,只要心中有爱,哪怕再苦再累,内心也会安暖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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