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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相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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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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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塘如梦柳如烟

 / 陆相华

在英国剑桥大学内,有一块纪念徐志摩的石碑,上面刻有《再别康桥》的诗句。据诗碑发起人、剑桥大学的艾伦·麦克法兰教授透露,他与徐志摩最初结缘于“一棵柳树”。“当时有人要移走那棵柳树,但有人反对。我很奇怪,这棵柳树为什么不能砍?后来才知道,有个中国诗人叫徐志摩,曾在剑桥大学写了一首《再别康桥》,这棵柳树正是诗里写到的那棵树。”读了这个故事,我的心情也泛起了阵阵涟漪,仿佛回到了早年在老家度过的一段美好时光。

我的老家在赤峰,赤峰市的旧名叫昭乌达盟。“昭乌达”,蒙古语,汉译为“百柳”。其中有一本非常有名的文学刊物也叫《百柳》。赤峰的柳树很多,唯独我们八家村的柳树甚少。然而我们家却有过一次与柳树结缘的往事。

大约40年前的事情了,母亲从西湾子二份地姥姥家回来,就和父亲商量:“西湾子大队波赤营子那面的人都在老河套割柳树条呢?他三舅说咱们也可以去割。”父亲说:“我到波赤营子干过活,他们那面老河套是有好多的大柳树,那么割下的柳条卖到哪里呢?”母亲说:“好像是卖到河北的三道沟,那面有柳条编织厂,说是做手工艺品,还能出口。”母亲还说,“我看见他们弄了,把柳条子割回来,去皮,晾干,好像是四毛钱一斤。”“咱们家的毛驴车也是闲着,明天我和相华带上镰刀,去一趟,顺便打听一个究竟。”父亲接过了母亲的话茬说 。其实,柳条的功能很多,可以用来编小筐、大筐、簸箕、笆斗、小提篮、笸箩等大大小小的工艺品,有圆的、有方的,做工精细,非常考究,在民间有较高的观赏价值和实用价值。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和我带上干粮和水,坐上毛驴车,往波赤营子方向行进。大约一个小时的路程,我们来到了一个大大的柳塘边。父亲把车卸好,把毛驴栓到车辕子的前头。一回头的功夫,给毛驴割了一抱水稗子草。这时候太阳也出来了,照在柳塘里像蒸笼一样,大地冒着热气,一丝风也没有。而这种温度,正好适合柳树疯长。父亲和我把镰刀从车上拿下来,我跟在父亲的后面,开始在大大的柳塘里漫步。不一会,父亲看着柳塘里有好多镰刀割过的柳茬,说:“这里有人割过了,我们今天就从这里开始,待会肯定还会有人来。”

现在想想,当时柳塘里的柳树应该叫沙柳,它的根系发达,生长迅速,萌芽力强。沙柳是喜光树种,耐寒且耐热,无论天然实生的幼苗或人工林插植均可生长。沙柳喜欢湿润疏松的土壤,耐低湿盐碱的能力较旱柳为强,具有抗风蚀、耐沙压,在滩地、河边、沙丘和碱滩均可生长。波赤营子的柳树应该属于天然生,其所在位置在古鲁板蒿段老哈河上游冲积成的一块很大的沙滩。

父亲割地用镰是一把好手,他在村里割地的速度几乎没有人超越,就连很少夸人的母亲都说:“咱们四队割地,你们知道谁最快吗?”那时候我们还小,好像这个问题不知怎么回答。母亲说:“你大割地最快,但是你大手小,还有宋志明割地比你大慢点,但是他手大。”母亲一边说,一边也是满脸的自豪感。

那时候波赤营子柳塘里长满了清一色的沙柳,每堆沙柳没有大柳树那样粗壮的干、皴裂灰黑的外皮,更没有盛夏时节层层叠叠的叶片形成的伞样树冠,它看上去就像一蓬又一蓬的大草,不枝繁叶茂,也无昂首挺胸的气势。它有一个最让人喜欢的特点:很多枝条是一径从干上直拔而起,斜斜探出,并无分枝,有的甚至有一人多高,可抵我双臂伸直的长度,同样心无旁骛,一枝到头。沙柳的枝条呈油润的红色,叶子青绿,这相得益彰的着色,让它们彼此映衬,互相成全,流动成一首舒缓的乐曲,由眼入心,十分美丽。

老家的沙柳虽然不像南方“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那样窈窕娇美,却也十分可爱,尽管找不出更多的形容词来形容,我却对沙柳修长柔韧的枝条和瘦长的叶片,有着很深厚的感情,乃至多少年都念念不忘。

父亲已经在前面开镰了,我也在后面跟刀,割柳条和割庄稼有着本质的区别,割庄稼可以一铺子,一铺子地割,而柳条则是一根一根地割。虽然柳塘很大,真要一根一根地割下来,割满一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其实父亲割柳条的速度也明显慢于割其他谷子或者小麦的速度。他在前面已经割好几堆了,我这面才割了很小的一堆,也就几十棵吧。父亲在前面说:“割柳条不要急,一根一根地来,如果一斤四毛钱,咱俩一天割200斤就会有很多钱了。”我想想也是的,于是又重新耐着性子收割着。

太阳已经很高了,柳塘里的知了吱吱地叫唤。父亲已经坐在前面的柳条上抽烟了,我忽然看到远处有一个人拿着镰刀往这面走来。因为是在姥姥家的门口,那个人管我父亲叫二姐夫,“二姐夫也来割柳条来了!”父亲看见过来人了,赶紧站起来从兜里掏出烟荷包,他们一起抽着烟,一边说着话。只听那个人说:“准成,三道沟那面有收的,柳条割完回家不要晒,要抓紧把皮去掉,当天就得扒皮,放时间长,皮不好剥。人家收的时候是收白条,而且要晾干的,一斤四毛。”父亲又和那个人说了一会话,那个人就离开了,他们在不远处也有一个毛驴车。不远处,我们还看到三三两两为数不多割柳条的人。

父亲听到这个消息,又开始算账了,既然拎斤卖,那我们就挑粗的割,压秤。我们在车上吃了点干粮,又喝了点水,就算是下午了。我们又干了一气活的功夫,就开始装车了,估计湿柳条有五六百斤吧,车上又坐上我和父亲,一个毛驴也够载了。我们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五点钟了。母亲听说我们回来了,也表示十分兴奋。父亲和母亲商量,要把柳条子放到西仓房背阴处,然后想办法打柳条皮,父亲手艺灵巧,用八号铅丝做了一个柳条夹子,先把夹子劈成一个缝,然后拿起一根柳条,一个手攥着,另外一只手向后拽,红色的柳皮被剐掉,露出了洁白湿润的柳条,母亲也找来铁水稍,把柳条穿进水稍梁的下面,左手压,右手拽,也完成了一根白条的脱皮工作,我找来另一只水稍,仿照母亲的样子,也搞处了一根新鲜洁白的柳条。我们一家人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开始了。我们家的外屋就成了“厂房”,父亲还不忘让母亲往仓房柳条的上面浇点水。父亲抬腰的功夫又去给毛驴弄点草,又舀了一洗脸盆的水饮饮毛驴。

割柳条的季节得入伏以后,柳条压秤,也有韧性。第二天,我和父亲又开始出发了,母亲一个人在家打柳条。有了第一天的经验,第二天比第一天快得多一点,而是比头一天早一些就回家了。不几天,我们仓房屋的柳条已经放不下了,于是,我和父亲又停下来和母亲一起给柳条打皮。打好皮的白条又小心翼翼地放到太阳下,房顶上进行晾晒,遇到雨天,赶紧收回屋里。

后来,割柳条的人越来越多,我和父亲不得不让母亲一个人在家里打皮,我和父亲开始起早贪黑地去抢割柳条。等到柳塘里的柳条割得差不多了,我们一家才进入了全面进入打白条的阶段。那时候我们家院里院外,不是柳条,就是柳皮,不是柳皮,就是柳叶,引得左邻右舍过来围观和啧啧赞叹。差不多有一个暑假的时间,我们共打到的白条有两千多斤。

转眼已过立秋,父亲把那些晾干的白条用草绳捆好,装了高高的一大车。因为晾干的白条上面不能坐人,父亲也只好牵着毛驴车,一个人步行向老河以北的三道沟方向前进,我和母亲在家里满怀信心地等待着希望。

天色已经很晚了,父亲赶着毛驴车回来了,车上还拉着多半车的柳条。母亲说:“咋的了,咋都拉回来了?”父亲说:“可别说了,人家都是要一米左右的小白条,我们没有经验,打的白条太粗人家不要,卖的也都是相华割的那点细的。说以后有机会可能统收一批粗的,暂时不要。“父亲很懊恼地卸了车,母亲也变得无可奈何。次日,父亲把多半车剩下的白条放在了房顶上,等待时机。随着老家的气温骤降,老北风也开始呼呼地刮个不停,房顶上的柳白条也陆续吹落下来,后来,这些柳白条经过了风吹雨浸就被当柴烧掉了。尽管如此,我们家年的柳白条还是卖了一百多块钱。父亲用这笔款,买了我们家第一台自行车,也是唯一一台自行车,是“白山牌”自行车。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父亲母亲早已离开了人世,前几日看到河边有一大片郁郁葱葱的垂柳,又想起我和父亲,还有母亲一起打白条的如烟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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