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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相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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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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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家于跃友三哥

/ 陆相华

八家是一个村庄的名字,顾名思义,这个村庄最早只有八户人家。如今的八家已发展为2000多口人的大村,在古鲁板蒿(镇)附近名声挺大。一提到八家,方圆十里,乃至敖汉旗,赤峰市都小有名气。

从八家走出去的人很多,无论是教书的、考学的,做生意的,当官的,搞文字的都有。从八家村走出去的人几乎遍及全国各地,北京的、上海的、山东的、大连的,逢年过节集聚村子里的豪车更是数不胜数。然而,也有不出去做工,也不在家务农,还不当村长,他们却有着自己的经营之道,就是村子里大事小情,他们站得高、忘得远,无论是你在村子里种地,还是在外面创业,他总是对你的成功与失败,说得让你心服口服。他们是村子里的灵魂、村子里的人物。于跃友三哥就是这样的人物。于跃友三哥说话声音宏亮,极具感染力和凝聚力,穿着打扮一点不像农村人。

八家村从南边火车道下来,有一条赶牛道把村子分成东西两部分。村子中心的西边原来有一个学校,现在被一个叫“成子”的人买下开了诊所和幼儿园。学校的对面偏北有一条东西的马路,与南北走向的赶牛道正好形成了一条“丁”字街。沿着这条马路径直往东,一直走到尽头有一户人家,院子不算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而于跃友三哥家东边几十米就是八家村委员会。八家村的风水就在这条街上,这条街上老于家就占了好几家,还有就是石俊臣、孙跃等大户人家,他们的日子过得都非常殷实。而丁字街以北,除了宋泰在供销社上班、宋国当大队书记以外,其他户好像与丁字街以南的户族,有着明显的差距,尤其我们三、四队,因为家庭困难,光棍的比例明显比道南的要高。我的这一观点也得到了八家村于向阳(于跃友的一个侄子)等人的认可。

我家就住在道北,属于“贫民区”,因为我们读书,父亲把家中的镐头辐车卖了,枣红马也卖了。按理说这样的家庭,是没法和道南的“富贵”人家对话往来的。可于跃友三哥就是和我父亲对把,说话能够说到一起去了。按照相亲,于跃友管我父亲叫老舅,我管他叫三哥。但他们年纪相仿,他们说,我们只是听。那时候我们虽小,却记得他们在一起说过:“老舅,咱们村子我宾服的人不多,我挺宾服(佩服)你。宾服你供学生念书那股韧劲儿。”父亲说:“你三哥这样说,咱俩就是说到一块去了。人穷不怕,就怕不干,供学生念书穷一点,咱爷们也不怕人家笑话。”

那时候,于跃友三哥开个配种站,来钱比较快。而我父亲是一个土瓦匠,三哥家全是女孩,涉及盖房子、搭屋、砌墙等农村伙计恰恰是父亲的拿手戏。就这样,我们读书的时候,一缺钱,父亲就到于跃友三哥那里“倒个间儿”。还钱的时候,父亲大多支付苦力。尽管如此,两个人还是很合得来。

有一年,我和弟弟都参加高考,母亲说:“如果你们俩都考上,我和你大就在村子里唱台影庆贺一下。然而那一年,我和弟弟都名落孙山。第二年,弟弟去补习了,而我却背井离乡,到外地打工去了。又过了几年,我领着回老家村委会去办事,正好在村委会的拐角处碰见了于跃友三哥。因为我经常在外,以为于跃友三哥不认识我,就有意地回避着,没有和他打招呼。因为像三哥这样地人物,见的人物多了。然而,于跃友三哥老远就过来跟我打招呼,搞得我很不好意思。我赶紧停下来,“三哥你好,三哥你好,我以为您不认识我呢。”三哥说,“你不是北头陆振玉我老舅家那个二子吗?这个是谁呀?”我说:“我对象。前几年没考上学,加上在外面混得不太好,就没好意跟您打招呼,怕你说我没出息。”

三哥说:“人呀,考学只是一种出路,没考上学也要有一条出路。咱们村有多少光棍子,一辈子就呆在家里。世界那么大,他咋就不出去闯一闯。就冲着你领着一个老婆回来,三哥就宾服你。”这是我和于跃友三哥的第一次村边对话,应该是在20多年前的事情了。

我和于跃友三哥的第二次村边对话,大约是在10年以前。那时候我还在人民日报社工作。哥哥说要竞选一个村里的副主任,让我回去捧捧场。碍于兄弟情面,我和单位请了假,买了机票回了一趟八家。既然回去了,就得帮人家搞点事情。因为自己的实力有限,就给大家讲了一个故事。说八家村应该依托莲花山火车站这一交通优势,在火车道南、汽车道(公路)以北那块荒地开辟一块物流基地,趁着城里的建筑行业还算火爆的机会,做一些秸秆压缩保温墙板之类的东西带动周边富余的劳动力。此外,充分利用老哈河库区的自然优势,在老哈河南岸找一座山,然后老哈河以北岸找一座山,修一条索道,打造一个集旅游观光一体的现代化新农村。大家一听我在那里“吹”得有生有色,很快就聚拢了不少村民。

哥哥看我“吹”得火热,趁机给大家发了一盒烟,“大家都抽着,一会别忘了投我一票。”投票现场还是很规范的,外面有派出所的警车,还有警察巡视现场,我也跑到一边玩手机去了。

于跃友三哥过来了,他悄悄地碰了一下我,“表弟,一会中午到我家去吃,我马上回去准备准备。”我当时觉得很诧异,赶紧说:“我哥的投票结果没有出来,不好意思走啊。”于跃友三哥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先回去一趟。”不一会,三哥回来了,“我让他们把小鸡杀了。”三哥看我还有些犹豫,又看了看周边没有多少人了,就跟我说:“我给你进去看看!”因为村委会就在三哥家门口,监票的几个人他都熟悉。三哥向那几个人使了眼神,“我进去找个人。”那几个监票的也没说什么。“你哥选上了。”不一会,书记员把主任、副主任、委员名单都写在外面的黑板上了。于跃友三哥赶紧拉着我的手说:“走吧,这会儿总该放心了吧!”

于跃友的老伴是我老姑爷家的,格亲格拎,我是要叫表姐的,是光荣在党50年的老党员。表姐看到我来了,也是非常的热情。那一天聚会的有于跃友三哥的姑爷康福,我们是小学时候的老同学,也是我的好朋友;还有李金锋,我们也是表兄弟。那天我喝了不少酒,我们也聊得也很投机,从我的父亲聊到了三哥的父亲,从我的弟弟聊到了三哥的外甥……

第二天,我从哥哥家返回上海之前,于跃友三哥又派他的姑爷康福给我送过几十斤的荞面,我家乡的特产。

打那以后,我每次回八家都到三哥家坐一会,我们之间的感情也与日俱增。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曾在《母亲的葬礼》中说:“人活着的时候,有多少人来看你,无所谓。人死了,如果有一些人为你送行,那才算活得其所。”母亲出殡那天,为母亲送行的人,有二三百人,几乎村子里能出来的人都来了。灵车过了小庙,要出村子的时候,女性都要返回,去墓地的男性大多是自己的本家和直系亲属,能陪着自己去墓地的外姓人也是非常至交的好友。记得那天陪我们去墓地的外姓人当中,有于跃友三哥,陈文军二哥、周海玉表哥,这几个人都是看着我的面才去的。他们在我最孤独、最无助的时候给了我许多超越亲情友情的温暖。

去墓地回来的时候,于跃友三哥又到哥哥家陪着我和弟弟一起说说话。此后好几年的时间,我回赤峰办事路过八家,路过友三哥大门口的时候,又赶紧进屋坐了一会。三哥跟我说,“我看着外面有个人进院了,开始我还以为是乡里来的。”从此,我们没有再见面。

前几日,内蒙古赤峰老家有一个作家叫程宇环,按老乡亲我该叫姑姑的,她写了一篇《空竹缘》,在我主编的《故乡文学》微刊里发表。表姑从微信里跟我说,你们八家有一个竹友叫于凤琴老师(网名“心静”),早上五点钟就把我这篇文章转到我们微信小群里了。我说,于凤琴老师是我的小学语文老师,也是于跃友的妹妹,是我们八家人,按理说该叫老姐的。如果方便就把于凤琴老师拉到咱们的群里吧。不一会,我就加了于凤琴老师的微信,聊了几句儿时的往事。我还邀请于凤琴老师方便的时候来上海做客。她说:“我前十来年去过一次,现在老了,不愿意动弹了!”我说:“我有时间回去看你啊,顺便看看你家三哥,我俩挺对把的,也挺想他的。”

于凤琴老姐停顿了半天,回复说:“欢迎表弟来我家做客。我每次回八家,三哥都夸你呢。哎,相华你还不知道吧,三哥去世了。”“哦?是啥时候的事?”“今年七月十五(农历)。”

关于故乡与故乡里的人物,我始终有着一种悲壮的酸楚,我曾多次在自己的作品中说,“父母离世以后,我还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回家。”因为故乡的老人当中能够说上几句话的,已经不多了,而如今又增加了一位。经历了多年的闯荡与漂泊,我虽然没有长成遮天蔽日的那种仰望,却也没有让自己倒下。作为一个以八家牛羊为伴的“作家”,我将以自己的方式记录那些与我有着过往的人事。农历七月十五,是八家于跃友三哥的祭日。每当月缺月圆之时,我将会让明月寄去我一缕淡淡的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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