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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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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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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葳蕤

岭南春来早。春节过后,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只要没有西伯利亚寒流来袭,岭南的春日常常温暖如夏。屋檐下春燕啾啾,瓦楞上不知何时冒出谷芽,火红的木棉花早已缀满枝头。

在乡村春天似乎来得更早。记得那时我还沉浸在春节欢乐的气氛中,父亲就忙碌起来了。

每年大约在农历正月初八、九这天,父亲早早起床,把年前就准备好的一担谷种挑到井边,再从水井打上两桶清澈的水浇到谷种上,让竹箩里每一粒稻谷充分湿润,然后把一担谷种挑回家,放在家中靠天井的地方,并在盛谷种的竹箩上盖一个块厚布或旧衣服。天气晴热,只要放两天就长出谷芽。天气较冷,可能要放三、四天才能才出谷芽。期间,要经常给竹箩里的谷种翻腾、加水,尽量让每一粒谷种充分吸取水分和空气,以便均衡生长。

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大人特别辛苦,在我还留恋着春节的快乐,自由自在地玩耍时,大人们就开始劳作了,我就特别想自己以后不要长大,永远是小孩多好!“草木会发芽孩子会长大,岁月的列车不为谁停下……我们啊像种子一样,一生向阳,在这片土壤,随万物生长。”脑海里忽然冒出电视剧《人世间》主题歌的歌词,让我唏嘘不已!我不想长大的愿望没有实现,但长大后如愿跳出了农门,总算梦想成真。

在浸泡谷种的几天时间里,父亲又忙着整理育秧苗的秧田。要翻地,碎土,平整,放进适量的水,之后让秧田静养,等谷种发芽之后就均匀地撒在秧田上,待过一个多月长成40厘米左右长的秧苗就可以移苗插秧了。

春日的乡村格外热闹。插秧之前的一段时间,乡村有许多娱乐活动。庙会、迎灯、跑布马,让原本沉静的乡村一下子热闹起来。除庙会常常邀请专业演出剧团演员表演外,迎灯、布马等活动,都是乡民自己当演员,往往是男女老少齐上阵,人人乐开了花。如迎灯活动,参加人数成千上万,规模宏大,热闹异常。所谓迎灯就是把平日供奉在寺庙里的神像抬出来到四乡六里巡游,因为巡游一般从凌晨1点钟开始,一直延续到第二天夜晚,期间巡游队伍举着各种各样的彩灯,第二天晚上举行庙会。要求每个自然村都表演一个节目,舞狮、舞龙、跳舞都可以。我们村的保留节目就是舞龙。舞龙要挑选15个身强力壮的人,尤其是举龙头的要求更高,最好会一些拳脚,舞起来才好看。还要求许多配角,包括10个人左右的彩旗队,一般由年轻漂亮女孩子组成;8个人左右组成的敲锣打鼓队;10个人左右的彩灯队;12个人左右的跳舞队;还有放鞭炮、挑食物、领队等人员,常常组成百人以上演出队,春节前就开始排练。这些娱乐活动是春日乡村文化大餐,活跃了乡村文化气氛,增添了节日快乐,增进了乡民之间的情谊。十分遗憾的是我从来没有参加过这些活动,未能亲自体验其中的快乐,因为我很小就离开村庄到外地读书和工作。

岭南春天的大地到处生机勃勃,万物生长,哪怕随手插一根枝条都会茁壮成长。这是上天赋予岭南人民的厚爱,一年四季都能耕作,水果蔬菜常年不断,只要勤劳就能丰衣足食。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育好秧苗准备插秧的时候,春雨绵绵,送来及时雨,春耕春种就正式开始了。

插秧是一种技术活,更是一种苦活。插秧要求根据一块地横竖状况确定大致的插秧走向;再按照每行插10棵苗或8棵苗,每棵苗间隔8至10厘米,行与行之间也间隔10厘米左右的要求插秧;插下的秧苗要做到横竖都能对称,间隔平衡。初学的人一般很难做到,往往插着插着不知不觉走了型,横不横,竖不竖,甚至都歪到外婆家了。此外,插秧的时候要一边插一边后退,两腿要呈八字状,腰不能弯得太低也不能太高,两肩要平衡,一手拿秧苗,一手插秧。否则,插一会秧就腰酸背痛,第二天可能下不了床,走不了路。

我一直很佩服父亲。他的本行是赤脚医生,农忙时节才帮忙干农活,但他当医生、干农活都做得很好,两不耽误。父亲白天要到医疗站上班,晚上经常要值夜班,不时要夜间出诊。有一回不用值夜班,半夜突然有人来敲我们家的门,咚咚咚,擂得震天响,我们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开门后才知道是病人家属来请父亲上门看病。那时乡下的医疗站没有周六日休息,父亲常常利用每天下午下班后下地干农活。父亲种的水稻、地瓜品种都很好,产量也高,干谷亩产千斤以上,地瓜亩产六千斤以上。我插秧、割稻、种地瓜的技术就是从父亲那里学的。记得父亲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世上无难事,就怕吃不了苦”。从小养成不怕苦的习惯,让我长大后面对高考落榜、恋爱失败、工作不顺、婚姻挫折时,都能坦然应对,内心总会自然而然地冒出,“这点苦算什么?”咬咬牙就过去了。现在的许多父母对小孩过于宠爱,不让小孩吃一点点苦,其实并不利于小孩的成长,长大成人后往往吃不了苦,担当不起重任。

岭南大地的春天总是色彩缤纷,红色、黄色、白色、紫色的花朵应有尽有,绿色和金黄色是岭南春天的底色。

我小的时候,春天田野上到处都是绿油油的小麦、蚕豆,绿中带着黄花的油菜,或者长满紫色花朵的紫云英,把大地装扮得美艳无比。

今年春节,妻子卖回来一大包油炸的蚕豆,香甜酥脆,回味无穷。这与我小时候吃的总有一股怪味的蚕豆完全不一样。那时候缺少油水,摘下来的新鲜蚕豆直接用清水煮,煮熟了再搁点盐,有时放点咸萝卜一起煮,自然不好吃。我们也很少吃,基本上都送到镇上的收购站卖掉。不过,蚕豆生长的枝条很茂盛,近1米高,叶子碧绿,十分好看,微风拂过,掀起千层绿浪,十分迷人。我常常与小伙伴们钻进蚕豆田里玩捉迷藏的游戏,一玩就是大半天。这样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让我至今念念不忘。

小麦成熟的时候,田野一片金黄,阳光下璀璨夺目,让人顿生丰收的喜悦。那时农业生产极少使用化肥农药,生态环境好,青蛙、鱼虾、小鸟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小鸟到麦田觅食,成片的小麦半天工夫就惨不忍睹。为防止小鸟吃小麦,人们就在麦田里放置许多稻草人,成为春天里独特的一道风景。我最高兴做的事就是看见小鸟飞往麦田,就起劲地敲锣,吓得小鸟掉头就走。过一会儿,小鸟觉得没有危险又飞回来,我更使劲地敲锣,小鸟又赶紧飞走,似乎在跟小鸟斗智斗勇。不过次数多了也不灵,小鸟听到敲锣竟无动于衷,径直飞进麦田觅食,我只好举起长竹竿驱赶,常常累得气喘吁吁,却乐在其中。还有就是麦子收成之后,我就可以吃到香喷喷的新鲜面包和嚼劲十足的面条,十分诱人!

岭南乡村春天里,让我一直不能忘怀的还有漫山遍野的紫云英。紫云英属于豆科植物,主要用作绿肥、酿蜜、药用,其生命力极强,广泛生长在岭南大地。

紫云英簇簇花朵迎风招展,芳香四溢,人走在田野上仿佛飘摇在花的海洋,阳光下成群结队的蜜蜂忙着采蜜,蝴蝶翩翩起舞,云雀在低空中飞行,时而落下又高高飞起,构成一幅美妙的大自然春天画卷。

走在紫云英的花海里,弥漫的是满眼的绿和五彩缤纷的花,内心那份喜悦难以言表,只觉得整个世界都那么美好,到处都是芬芳。这样的情景伴随了我整个童年,在以后的岁月里脑海中也时常闪现。

嬉戏打闹是儿童的一大天性。宽阔无垠的紫云英花海无疑成为我那时的乐园。在春天紫云英花海连着绿色长城般的麦田,我与一群野孩子欢天喜地,四处奔跑打闹,你追我赶,捉蜜蜂抓蝴蝶,仿佛时间就是用来挥霍的,田野就是我们消费的战场,整个寒假常常就在这广阔的天地里度过。记得有一次,玩伴中的一位小姑娘抓蝴蝶误抓了蜜蜂,被蜜蜂蜇得哇哇哭叫,我们一群小伙伴却在一旁嘲笑,弄得那位小姑娘又哭又羞,我们当中一位年纪稍大的男孩立即抓了几朵紫云英花,使劲揉碎后贴在小女孩的伤口,伤口即刻消肿不痛了。

采集紫云英花、收集紫云英籽又是我们的一大乐趣。用紫云英花编制花环戴在头上臭美,顺带采集一些野菜回家好有个交待。而采摘紫云英籽则可以换钱,那时只能交给生产队挣工分,也让我从小体会到劳动美。

如今的故乡已经找不到儿时的痕迹了。

以前的泥墙瓦屋已被一栋栋清一色的三层半高的楼房替代。沿村大道铺成了水泥路,路两边都种上了香樟树,装上了路灯。

原来从小就在那里捉鱼虾、摸石螺的三口鱼塘被填了两口,只剩下比较大的一口。鱼塘基边新砌了石墙,沿鱼塘边四周装上了水泥围栏,显得干净整洁。原先的露天公厕被改造为冲水无害化公厕,从此告别了臭气冲天的如厕环境。

我兄长现在住在明亮宽敞的三层半高楼房,总面积360平米,人均住房面积70平米。每层楼都建有独立卫生间,安装了空调,使用上热水器、洗衣机、冰箱、电视。厨房空间大,使用了液化气和抽油烟机。客厅的红木家具比我在城里的都高档。

在兄长家住的时候,常常让我想起小时候的生活情景。一家九口人住在破旧的泥砖房,做饭要烧木柴,常常大人炒菜,小孩帮忙烧火。有时木柴不干老半天烧不着,往往弄得乌烟瘴气,黑头黑脸。特别是没有独立卫生间,上厕所要跑到离家好远的公厕,遇到拉肚子要上厕所就十分难堪。晚上在屋子中间的天井洗澡,热天还好,冷天常常冻得瑟瑟发抖,而光着身子在四周没有遮挡的地方洗澡也很不方便,尤其是晚上有客人来的时候,全家人就洗不了澡,十分尴尬。

春节回去,母亲高兴地告诉我,“现在的政府好,每年给我发大红包”。原来是当地民政部门给八十岁以上的老人每月发放补助金250元。平时我母亲没有去领,到了春节才一次性取回来。虽然每月给的钱不算多,但比以前农村老人每一分钱都要向子女拿就很好了,起码老人自己有了零用钱,想买点零用的东西就能买,看个感冒什么的也有钱。生病住院都能享受城乡居民医疗保险,住院治疗费一般能报销七、八成,大大减轻了农民的医疗负担。

当地政府对农村孤寡老人给予特别关爱。每月每人发放生活救助金1600元左右,生病住院享受全免费医疗待遇。难怪兄长常常开玩笑说,“孤寡老人病得起,有儿有女的老人病不起,也比不上孤寡老人生活得有尊严”。

前些年回去,因为种地不赚钱,村里很多年轻人外出打工,不少农田丢荒。今年清明节回去,发现以前荒芜的土地一片绿油油,种上了水稻、大豆、柠檬等作物,广袤无垠的田野重新焕发生机,春回大地,万物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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